修長的手指在桌面敲了兩下，越昱身側被藍色微光環繞的玻璃櫃當間的小閣口輕輕劃開，銀光托着一枚U盤大小的存儲器停到賀丙跟前。

賀丙擡手，小巧的存儲器落入他的掌心。

“有密碼，你去旺城聯大，自己去找，”越昱又喝了兩口咖啡，“我想你也不希望所有的答案都是經過他人之口，畢竟對于你來說這些可能是我們聯手制造的騙局。我會提供給你追蹤屏蔽儀，避免玺域與滋城發現你的動向，”他停頓了幾秒，“梁逸自己折騰成這樣都想護住你，審異局作為他的支柱，也會護住你，除非你不需要。”

咖啡見底，越昱的聲音低緩又威嚴十足：“當然，你可以有自己的選擇，不依靠審異局的庇護。另外，你應該明白，審異局對你的任何庇護，都因為你是梁逸的伴侶，與你姓賀無關。”

審異局護犢子、拉偏架，賀丙的體會越發深刻，但這次他忽然間生出三分羨慕七分寬慰。

相比他那些永遠不知真心為何物的酒肉朋友，賀丙也渴望能夠擁有寄予他全然信任的朋友。

再就是……他那個冰冷如冰似雪的伴侶的背後擁有着強大的後備力量，這樣那個蒼白虛弱的人是不是就還有堅持活下去的理由？

波瀾過後是如水的平靜，賀丙沒說半句廢話轉身離開局長辦公室。

望都旺城，是時候去一趟了。

賀丙回加護病房過了夜，第二天一早留了紙條就離開了審異局。

他剛離開審異局範圍，越昱的身影随後就出現在研測中心診療區。

紙條平平整整地壓在梁逸的枕下，露了一個小邊角用來提醒對方發現。

越昱到時，梁逸正倚着靠枕專注地盯着紙條上的字迹，那副全神貫注的模樣讓越昱猛地想起梁逸曾說過的一句話“他是小孩心性，就喜歡玩這種把戲，還會當作浪漫。”

真是什麼樣的鎖配什麼樣的鑰匙。

越昱随意地拉過椅子坐到床邊，問：“怎麼樣？好點沒？”

“還行。”

大概沒疼死都會被梁逸歸類到“還行”的範疇，越昱了解他的性格，沒再廢話，直奔主題：“我把你的‘記憶影像’交給了賀丙。”

紙條折了幾折被梁逸塞進病号服的上衣口袋裡，他的語氣聽起來還算平靜，但起伏逐漸劇烈的胸口不可避免地顯露了他此時波動的情緒：“越昱，你的做法暴露了我的隐私。”

越昱迎上他冷冰冰的目光：“除了劍走偏鋒，我們還有康莊大道可以走。”

掌根壓進腹中，梁逸咬牙：“我不需要。”

“梁逸，你别把賀丙想得那麼脆弱。”

越昱遞過氧氣罩被梁逸格擋開，他的身體微微向下滑，笑中帶着嘲諷：“如果我在乎賀丙的死活，就不會選中他來當我的劊子手。”

越昱坐直靠到椅背上：“你有時候太過偏執，會很痛苦。”

“你不偏執？你不偏執怎麼會有二十多年的老胃病？你拒絕所有人靠近時就不偏執了？”

每一句反問都盡可能平靜地發出，但句句精準地踩中越昱的雷點。

沉默持續兩三分鐘，越昱開口：“我在說你。”他的聲音竟然給人一種比方才還要溫柔的錯覺，“梁逸，你能對我發脾氣，我挺開心。”

“看來越局也有受虐傾向。”梁逸毫不客氣。

越昱對他情緒不佳時的常規表現絲毫不在意：“那時候，我帶回你時，你就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梁逸徹底歪倒在床上，拇指用力扣進腹部：“你沒大我兩歲。”

“梁逸，很多年了，該放下了。”

床邊的疼痛監測儀器峰值爆紅，不斷試探着觸碰最高峰，梁逸面無表情地盯着虛空中的一點：“放下？”他的聲音無法抑制地輕顫，“他們夜夜入我夢，沖着我大聲喊冤，我怎麼放？我一閉眼就能看到滿地的鮮紅、滿街的鮮紅、分離的肢體……我在跑……一直跑，我打電話我喊人，沒人願意救我，沒人能救我……白天，日頭那麼大，黑暗怎麼就能無所顧忌地滲透到每個角落？”

疼痛監測儀器發出一聲警鳴，梁逸蜷起身用力咬緊下唇全力以赴對抗腹中的翻攪。

峰值從最高緩慢降落，再度升級，反複幾次，直到保持在一個不上不下的狀态，越昱才拿開覆在急救鈴上的手。

“那你這樣又能掀翻什麼？輾轉然後折騰出一身冷汗？”越昱依舊犀利，沒有因為病人慘白發青的臉色而改變話術，“那天，可能沒人敢站出來，但現在審異局是你的家，‘丹鳳朝陽’永遠向陽。如果你願意，賀丙也會成為你的家人，你有人疼有人愛，梁逸。”

眸中的霧氣越聚越多，梁逸擡臂擋住雙眼。

“旺城聯大，名聲傳到甘城、玺域的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不該像現在這樣。”

越昱緊緊盯着他，似乎一定要選在今日此刻将所有話講出來。

“賀丙覺醒殊力未必全是因為憤怒。刺激情緒波動是激發殊力覺醒的方法，但顔淼沒有告訴你，能觸發異者情緒波動峰值的情緒中，愛比恨更有效。他怕你失去恨，就不想活下去了，我們一直沒攔着你做任何事，想讓你自由，也是怕你……”

“越昱……”晶瑩的水漬滑過清瘦的蒼白手腕，“别說了……”

越昱不說話了，靜靜等。

很久，梁逸輕輕動了動，依舊用手臂遮着眼，嗓子啞得一塌糊塗：“我會繼續複仇。”

“好。”

“謝謝。”

*

為了最大程度地壓縮時間，賀丙租了輛智浮摩托，到旺城聯大時，大部分學生還在上課，而校門封閉，不允許外人随意出入。

他守株待兔般攔了幾個學生，但好巧不巧這些人都不知道梁逸的事情，偶爾幾個頂多隻知道這位審異局赫赫有名的醫研部部長是同校學長。

等到午飯時間，賀丙碰到了醫學院的學生，卻依舊不樂觀：梁逸畢業于旺城聯大醫學院，是58屆的優秀畢業生代表，與羅宇透露的信息沒有太大出入。

但在零散的碎片化消息裡，賀丙依舊提取到了關鍵信息：第一，梁逸被從58屆畢業生名冊中除名，第二，梁逸的同班同學就在聯大醫學院執教。

最後賀丙利用他玺域賀三少爺的身份直接進了校門，這樣的操作令賀丙十分懊惱，但他也意識到一個問題，他有權限可以使用為什麼不用？

打着嚴格遵守校規旗号的門衛，在他亮出身份時，前後一百八十度的變化，讓賀丙有理由懷疑賀家在旺城确實有隻手遮天的能力。

從門衛處，他要到了梁逸的同學周場的電話，兩人約在圖書館後身的小山包見面。

賀丙懶得繞彎子：“周老師，我希望能從您這裡知曉一些我的伴侶梁逸在大學期間的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