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猛地一頓,賀丙停在原地,但沒回頭。
“你是我的伴侶,”梁逸氣息不穩,每一個字說得都十分費力,“你要把我所有的不堪都看進去,然後記在心裡。”
他收回望向賀丙的視線閉上眼,唇瓣抖了又抖,勉力繼續說下去:“從前的,此刻的,還有未來每一天的我所有醜陋的模樣……由你來決定我們還要不要一起走下去。”
賀丙突地回身,目光緊鎖在實驗床上還在不停發顫的身體上,大張開嘴,“我要”已經沖到了嘴邊,又被倏然閉上的雙唇夾斷音。
“好。”
他用一個鄭重的單字作為回答。
濕潤的長睫在聽到回答後抖得如同正在被暴雨擊打,賀丙清晰地看見一滴晶瑩的水珠自梁逸緊閉的雙眼滑出,帶紅眼尾浸濕那張霜白的臉頰。
在小院住了近半個月,梁逸沒再吃治療抑郁的藥,賀丙每天陪着他去實驗體基地治療,人工按摩再到儀器的全身按摩。
回到小院後,賀丙遮住室外透進來的自然光,在昏暗的小木屋裡摟着人,舒緩的音樂一首接着一首播放。
治療有效果,梁逸幾乎沒再發作,但他的身體狀态實在太差,引發的連鎖反應激烈。
賀丙出門取藥的功夫,梁逸扶着牆獨自走進洗手間,惡心的感覺強烈,胃裡有東西向上湧,卻始終吐不出來,腿不吃力,沒一會兒他就開往地上滑。
梁逸抓着洗手台邊緣勉強支撐,上身打顫腳底踉跄,整個人往地上撲,上腹剛好卡在最尖銳的邊角。
賀丙尋着聲響趕回來,恰好看到瘦削的身體在洗手台邊緣摩擦,細碎的低吟飄進他的耳朵裡。
瞳孔蓦地緊縮,賀丙沖過去摟住人往懷裡帶,梁逸栽在他胸前不知道是疼懵了還是怎麼,握拳對着上腹用勁兒砸了兩下。
忽如其來,又莽足了勁兒,倒是把賀丙給擂傻了。
他呼吸一窒,連忙攥住梁逸的手腕,又急又氣地低吼:“梁逸你在幹什麼啊?!”
火氣不等蔓延就被一個抖得幾乎發不出的“疼”字迅速熄滅。
“好疼……”梁逸掙紮着抓住賀丙的衣領,“吐不出來……”
賀丙紅着雙眼看了他一會兒,吸了下鼻子抱着人回到卧室。
拽過毛毯将人蓋住一半,賀丙搓了兩下手确定溫度還可以,掌心蓋在梁逸的上腹緩慢又力道适中地打起了圈兒。
梁逸在他懷裡打顫,發出無法忍受的幹嘔聲,虛軟的上半身如同被利刃刺穿時不時抽一下,抽得賀丙跟着難受。
但他隻是惡心反胃,始終吐不出來,直嘔得心髒無法負荷氣喘得越來越厲害,嗓子如同鼓風機,聲音嘶啞氣力跟不上。
賀丙忙取過便捷式吸氧機,将氧氣罩給人戴上。
似乎過了很久,懷中的身體逐漸平靜下來。
安靜,一點聲響都沒有。
除了還不夠平穩的呼吸聲,梁逸閉着眼一動不動地縮在賀丙的懷裡,兩側的眼尾落着長長的淚痕
賀丙覺得他該說點什麼。
“梁梁,看看我。”
懷中人依舊一動不動。
“梁梁,聽見我說話了嗎?”
懷中人輕輕動了下:“眼睛疼。”
賀丙暗自歎了口氣,強迫自己硬下語氣:“梁逸,你睜開眼,看我。”
他隻說了這一句,然後等。
被冷汗與眼淚浸透的睫毛似有千斤重又宛如蝶翅輕薄,它劇烈地扇動,慢慢地上翹,掀開發顫的眼皮現出帶着三分委屈的眸,恰好将含着的一滴淚洩露。
賀丙俯身低頭,吻住。
某個開關被吻開一樣,淚越來越多。
賀丙攬緊梁逸,輕輕晃了晃,哄着人:“我們不哭了,内林區被淹了,我沒法抗洪哦。”
淚幾乎将賀丙的前襟全部浸染,梁逸冰冷的五指攀住他露出的小臂:“賀丙,我那天說的話,沒開玩笑。”
我們離婚吧。
可此時,梁逸卻無法再講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