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離多遠就離多遠,最好再也别見着。
他語氣淡淡:“道謝就不必了。”
正欲擡腳走時,想起來叮囑一句:“陸家不是好惹的,此事恐怕不會善了,你還是出城避避風頭為好。”
說罷就往永正街東頭走去。
施停月看着他的身影,随口問了車夫一句:“那東邊住的什麼人家?”
車夫是土生土長的京郊人士,自然知道永正街的最東邊是什麼地方。那是大靖最尊貴的所在,是世間權力最高者的住所,隻是這些……跟他們平民百姓沒有關系,跟施姑娘當然也沒有什麼關系。
因此他隻是讪讪地笑笑,并未回答。
二人繼續趕路,車夫要将姑娘送到酉陽巷口,那裡會有主家來接人。
這一程不算遠,車夫已在心裡有了打算,得罪了權貴,這城裡的生意是不敢做了,最好還是到外鄉親戚處躲一躲,過個三年五載再說。
*
酉陽巷口,迎風飄着酒肆的旗幟,林立着大大小小的酒坊、客棧、藥鋪、布莊……雖不及永正街繁華,卻别有人間煙火氣息。
這裡的屋舍較為低矮,均是青磚琉璃瓦所蓋,想來不是富貴之地,但也比尋常人家好上許多倍。
“姑娘,接你的人到了。”車夫跳下馬車,對着車内喊了一聲。
施停月掀簾而出,背上還背着一個小包裹,沒有了燒餅的重量,顯得更輕。
“想必你就是停月妹妹吧。”巷口一名穿着淡紫色家常對襟長袍的年輕男子急步迎上前來,憨厚的臉上挂着初見的欣喜,伸手就要接過施停月的包袱。
“聽說你要來,我這幾日天天都在此等候,生怕錯過了。還好接上了,一路來累壞了吧?”
施停月聽師父說過,京城的伯父早年喪妻,隻留下一子,名叫施遠潮,定然就是眼前這位。她也露出盈盈笑意:“停月見過兄長。”
“不必客氣,平安到來就好,平安到來就好。”施遠潮與這妹妹第一次相見,本有許多話該問候,隻是這街邊巷口實在不是閑聊之地,他将尾款付給車夫,道了謝,便攜施停月往巷子深處走去。
施家在酉陽巷深處,一座兩進兩出的宅子,宅門前的燈籠上寫着大大的“施”字。
一進宅門便是前院,院内左右兩側分别種着兩株繁茂的栾樹,葉片已泛出微微的金黃色,樹頂則挂滿紅色的果實,瞧着便覺喜慶。
她跟在施遠潮身後,過了垂花門,穿過庭院,來到施家待人接客的正廳。
“爹,妹妹來啦!”施遠潮興奮地朝廳内喊。
正背着手來回踱步的施敬聽到兒子的聲音,立即上前相迎。他面上激動,慈善的目光一開始便落到施停月身上。
小閨女袅袅而立,眉目清朗,性情灑脫,身上頗有些當年她娘親的影子。
“好,好,咱們家月兒都長這麼大了……讓伯父好好瞧瞧……”,施敬目不轉睛看着小侄女,仿佛看到了當年伉俪情深的弟弟弟媳,可惜他們走得早,看不到女兒如今婷婷可人的模樣。
不過四十左右的年紀,施敬竟已白了大半頭發,背也微駝,作為朝廷禮部員外郎,他過得似乎很是清苦。
他一時失了态,眼眶逐漸發紅,眼中竟噙了淚。
十年。
他找了這個孩子十年。無人知曉這些年他是怎麼過來的,一次次派人尋找,一次次失望而歸,天下之大,他不絕信自己的侄女當真沒了。
十年間,他的結發妻子也因病撒手人寰,丢下幼子與他相依為命。他本以為,自己的餘生就在不斷尋找停月中度過,哪知道這孩子竟然回來了,還長得這麼好,比他想象中更好。
看見施敬悲從中來,施停月明白定是想起了往事,她隻得輕聲安慰:“伯父您切勿傷心,我以後會和兄長一樣陪在您身邊,再也不離開。”
師父送她出雲橫山時曾說過,再不必回雲橫山去了,若有事,師父會親自來京城尋她。
京城是她的家。
施敬緊緊握着她的雙手,沉聲回應:“好,好。”
他心中縱有千言萬語,此刻卻難以表達一二。
“咕嘟咕嘟……”
施停月的肚子又在不争氣地喊餓,她隻得無奈地沖伯父笑了笑。
施敬對小侄女滿心慈愛,立即吩咐道:“老楊,快叫廚房開飯,快快……”
“是,老爺!”老楊是這宅子裡的管家,見到施敬心心念念的侄女回來了,也是打心眼裡歡喜,很快便幫着廚娘将飯菜端上桌。
施敬不喜鋪張,平日裡父子倆的吃食都是一葷兩素一湯,今天卻破例準備了滿滿一大桌。
香酥鴨子,清蒸肉末蛋,藕粉桂花糕,香煎豆腐,鹿茸菇炖鴿子湯,水晶蝦仁,紅燒鳜魚……雖比不上達官貴人家的山珍海味,但比起普通百姓家的吃食已經好上許多。
對于深山長大的施停月來說,更是一桌從未見過的美味佳肴。
她的師父是個隻知習武的粗人,哪裡會在吃食上花什麼心思,因此她多吃些粗茶淡飯,有時甚至摘些野果便能裹腹。
這一桌香氣誘人的美食早已将她腹中的饞蟲勾出,隻等着飽餐一頓。
施遠潮怕她怯人,一直親自給她布菜:“一路舟車勞頓,必然饑餓,可要多吃些。”
“嗯……嗯……”,施停月望着碟中小山一般的菜肴,狼吞虎咽顧不上說話。
“這孩子,慢點吃,小心噎着。”施敬像所有長輩一樣,殷殷關切晚輩。他還特意叮囑廚房備下馄饨,此刻正好端上桌。
施敬用幹淨的白瓷小碗裝了幾個馄饨端到侄女面前:“你嘗嘗。”
施停月接過小碗,她幼時跟着爹娘曾吃過馄饨,記憶裡是軟軟滑滑的,很是鮮美。這麼多年過去,她從未忘記這種味道。她欣喜地用湯勺舀了一個小馄饨送到嘴邊,輕輕咬上一口,一股熟悉的香味蹿上味蕾:“是菱角馄饨!”
施敬微笑着點點頭。
十年前她六歲,尚是依偎在爹娘身邊的幼童,那時候娘親包的一手好菱角馄饨,将菱角白肉剁得碎碎,混上肉末,再拌上小蔥和香油,便是最好的馄饨餡料,爹爹和伯父伯母都很愛吃。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伯父還記得。
她口中彌漫的菱角香久久未散,可是這味道……終究不是娘親親手做的。
想起娘親,她吞咽的動作不自覺慢下來,施敬見她若有所思,剛想開口勸她一番,管家老楊卻從前院慌張跑進來。
“老爺,宮裡來人啦!”
施停月有些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