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感覺如何?”盛時雲把食盒放在桌案上,關心地詢問。
“還好。傷口結痂了,腿還要疼幾天,最近雨下得多,怕是要成頑疾。”他手臂下方還撐着一根拐杖,勉強能倚靠着站在床邊。穆遂安用手指撚了撚下巴上的疤痕,忽然聞到一股香氣,眼睛也不由自主地挪到了食盒上。
“這是……”
盛時雲将菜肴從食盒裡拿出來,雙手捧着,猶自驕傲地承認道:“這道菜叫賽螃蟹,是用魚肉和雞蛋制作而成,但口感卻如螃蟹般鮮美,你嘗嘗?”
她得意中搖頭晃腦的模樣甚是可愛,穆遂安不由自主間笑意映入眼,拿起勺子品嘗了一口,賽螃蟹味道太香,食材卻稀奇,他動作頗有些迫不及待。
雞蛋入口即化,被香油炒得噴香;黃魚肉細嫩有嚼勁,确實像沾上醋的蟹肉一般,鮮甜勁道。因為放了姜末,抵消了菜裡的寒涼,兩口下肚,整個人都暖了過來。
穆遂安将床榻上的食案挪到盛時雲面前,坐下來,握着勺子的手緊接着又舀了一勺,不住贊歎道:“我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美食。”
“這是自然。”盛時雲眸中聚起歡悅,微揚着頭淺思片刻,切入正題,“我家境況與公子家裡差不多,原本就以廚藝傍身,現在為謀生計在三仙街擺食攤。”
“食攤的生意不錯,前些日子能幹下去多虧友人幫忙,現下友人有事歸家,我一個人忙不過來。所以想問問你,願不願意來我家食攤打個零工。”盛時雲向前探了探,簡單挽起的頭發垂在肩膀上,“你若幹滿一個月,這些錢就算兩清了,我吃喝全包,就讓你坐那算算賬。怎麼樣,不虧吧?”
正常幫工一日的價錢就得五十文,那一兩銀子隻夠人家幹上半月,就算管飯吃也壓不到這麼低價。盛時雲心知自己獅子大開口,說完心虛地摸了摸鼻尖。
穆遂安又不是傻子,見了盛時雲那副模樣,卻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他先前确實過得另有一番苦日子,但還未在小吃攤中感受過煙火氣。穆遂安将勺子放下,認真地注視着盛時雲的眼睛:“我沒地方住。”
這話确實找不出錯,無關耍賴皮,也無關穆遂安自己願意不願意。身在異鄉,衣兜又比臉幹淨,連活命都是難事,更别提找住處了。
盛時雲愣住,想了半天也想不到有什麼地方可住人,醫館不行,橋洞更不行。
頂着穆遂安若有若無的星星眼攻勢,她使勁咬了咬牙:“你要不……你可以住我家。”左右想一想,乘勝追擊,“但要是這樣的話,你得幹滿兩個月!”
穆遂安指節敲了敲桌子:“說是一個月就是一個月。”
“不行,一個半月。”盛時雲将賽螃蟹往回一拽,穆遂安無奈,點頭成交,她暗自舒了口氣,“我明天把契書拿來。你先吃着,我跟你講講情況。”
她取了一張紙來,出去朝江郎中接了根筆,邊說邊在紙上寫寫畫畫。從三仙街的位置,到攤位周邊的幾個熟人,從狼牙土豆的制作要點,到自己之後開拓業務的打算,都一一說清,一張紙寫得滿滿當當。
盛時雲不太會用毛筆,紙上三番五次印出點點墨漬,字寫得密些,确有些慘不忍睹。她瞧着整張紙,有些過意不去,抿起唇,翻到背面,接着說:“我家隻有一戶鄰居,名叫馮桃,比你我年歲大,她夫君出海行商,現在不在家。”
“她若是問起你,你就說你是伏念的表兄,被伏念特意從衡陽叫來幫我。”盛時雲在紙上寫下兩字伏念,筆杆劃重點般敲了敲,“你若是表現好,可以考慮漲工錢。”
賽螃蟹一盤菜早就空了,穆遂安跟着她的思路,把樁樁件件記得十分嚴謹,就算紙上是一片蜘蛛爬的破字,似也不影響他的觀感。盛時雲口幹舌燥,取來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水,一口氣悶了。
“還有什麼問題沒有?”
穆遂安正專心研究被墨漬遮蓋的半個字是什麼,聞言擡頭,着意問道:“在下名叫穆遂安,雲姑娘的名字是……”
他在筆架上拿過那根毛筆,墨迹落在紙上如同有了生命,寫下“穆遂安”三字,蒼勁有力,銀鈎鐵畫。
盛時雲暗自欽佩,再看旁邊自己寫的那一堆,饒是她臉皮厚,也不禁汗顔。她不想再寫字,推掉穆遂安遞來的毛筆,直說道:
“我叫盛時雲。”她将手裡的紙折起來,“盛放的盛,時日的時,雲朵的雲。”
說話時,她想起自己名字真正的來由“有時雲與高峰匹,不放松巒曆曆*”,心中湧起一陣意氣,好巧不巧,錯過了穆遂安眼中飛逝的複雜目光。
等盛時雲把折好的紙片遞給他,穆遂安已經平複如故,溫聲道:“盛字,是國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