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故沉默的坐在車子裡,車子裡沒有音樂也沒有晚間電台,沒人說話,車子裡就沒聲音,陳慎之開車很穩,晚間的路上沒車也沒人,速度就很快,馬上他們就回到了村子裡。
陳故下車了,但是沒有動。
陳慎之走進屋子,打開燈,回頭看他,說: “小故,過來。”
陳故的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挪不動腳步。
他遲疑着,不知道是不是要邁進那道門裡。
他的遲疑被陳慎之看在眼裡,陳慎之問:“害怕了?”
陳故還是不說話。
院子裡很安靜很安靜,現在已經是無人的深夜,這個夜晚,連隔壁的大黃狗都沒再叫喚。
大概過了一分鐘那麼久,陳故才終于開口。
“哥,胡有天沒招惹你。”
見陳故沒動,陳慎之自己動了。
他走出燈光,半邊臉照着月光,另一邊卻愈發的黑,看不清模樣。
死寂的夜裡,隻有陳故的喘息心跳和陳慎之的腳步聲。
陳慎之盯着僵硬的陳故,一邊向他靠近,一邊耐心的解釋:“小故,這不是我所願,但這就是現在的我。”
陳故的腦子“嗡”的一下,差點就宕機了。
“為……為什麼?總要有個理由吧……”
陳故是真的不明白,但是當他再次開口講話,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因為他的聲音在發抖。
而此時,陳慎之已經站在了他面前。
陳慎之的眼睛就好像會說話一樣,幾乎是一瞬間,陳故就明白了,他想後退,但是陳慎之已經拉住了他的手。
禁锢他手腕的力道像是被上了一隻鐵铐,他掙脫不開。
陳慎之拉着陳故回到屋子,陳故想反抗,但是沒什麼用。
他自己也不想在庭院裡跟陳慎之吵,他怕鄰居聽見,但是他覺得現在的陳慎之不可理喻,不想被他這樣強制牽着。
“啪”的一聲,陳慎之關上了大門,徹底将陳故與外面隔絕開來。
陳慎之低頭,摩挲着陳故的手腕,那裡有點紅,還有點淤青,是被楊秀梅激動之下用力抓出來的,陳故一直沒察覺,這會兒感覺到疼了,下意識要往回縮,但是陳慎之卻不允許。
“哥……”陳故開始害怕。
陳慎之卻開始解釋給他聽。
他說:“他跟你的朋友們一樣。”
陳慎之的話沒頭沒尾,但是陳故卻奇異的能明白。
陳慎之的意思是,胡有天跟那些被他盯上過的人沒什麼兩樣。
陳故被他的解釋給氣得發抖,他一直忍着、忍着。
剛發現端倪的時候忍着,看破不說破的時候也是忍着,胡有天出事的時候忍着。
可是現在,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們哪裡一樣?他們都是對我好的朋友,你不能傷害他們!”
陳慎之眯起了眼睛,“他們都是外人。”
陳故說:“那你也不能害人!你……你不能因為……就害人!”
陳故幾乎哽咽了,他的肩膀塌了下來,始終紅紅的眼眶也蓄起了淚水。
他努力睜大眼睛看着陳慎之,“你……你變成什麼樣都沒關系,你永遠是我哥,但是你不能……”
陳慎之自己或許永遠都不知道,他在陳故的心裡是什麼位置,但是陳故自己是清楚的。
所以,不管陳慎之變成什麼,陳故都願意拿他當家人,生活習慣可以協調,但是傷害無辜的人不能協調,這是不行的,在陳故二十多年的正直人生中,無法将自己扭曲後擺正在那樣的位置上。
陳慎之腦中的躁郁無從傾瀉,但是卻在看見陳故眼淚的一瞬間又像被紮破的氣球,狼狽的四處散落。
他盯着陳故的眼淚,一直沒有眨眼。
陳故很自責,内疚快要把他淹沒了,他覺得全是因為自己,要不是胡有天與他那麼親近,陳慎之哪會盯上他。
“别哭了。”陳慎之給他擦去流個不停的眼淚。
陳故的眼淚勾起了他内心最深處的恐懼。
從前,陳慎之不想讓陳故發現自己是這麼卑劣的人。
後來,陳慎之又開始在陳故面前展現他的卑劣。
陳慎之覺得,是他得意忘形了,隻因為弟弟對自己沉默的好就得意忘形了。
但是他也并不懊悔,畢竟,依照他弟弟的聰明,隻要他們一日是在一起不分開的,他就早晚都會發覺。
陳慎之設想過無數可能,陳故或許會爆發,會質問他,會很生氣很生氣。
陳故确實爆發了,确實質問他了,也确實很生氣很生氣,但是陳慎之沒想到,陳故會哭。
陳故一哭,陳慎之就什麼主意都沒有了。
他的卑鄙,他的狡詐,他的表演,他的強硬,全都沒有了。
陳故快難受死了,他也想威風凜凜的拆穿陳慎之的把戲,讓他不要裝蒜了,告訴他他很生氣。
但是他實在是太難過了,滿腔憤怒全都化成了難過,他實在是太難過了,他哥怎麼會變成這樣呢,怎麼會這樣呢。
陳故哭得沒有力氣,哭彎了腰,最後不顧陳慎之還攥着他的手腕,蹲在了地上,再後面,幹脆就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地上。
陳慎之也順着他蹲下,安靜的看他。
陳慎之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他隻能告訴陳故:“哥沒騙你,他明天就好了。”
那個人類隻是受到了一點影響。
他并不像它,主動對所有人抱有惡意,但他本質如此,無能為力。
陳故想張嘴罵人,但是對上陳慎之,他還是止不住的心軟,陳慎之自己也不想這樣啊。
陳故不知道該怪誰。
怎麼會這樣啊。
但是他也不想就這樣服軟,他梗着脖子,沖陳慎之揚臉,語氣很不好,眼淚也流的很兇,配上那雙通紅的眼睛,他這樣子怎麼也算不上是兇狠。
陳故卻自覺兇狠的反駁:“你别說這種話,你騙我了,肯定還有别的事情。”
就算沒有胡有天的事情,陳慎之也騙他了,這一點糊弄不過去。
于是,陳慎之又沉默了。
陳故卻不讓他沉默,他抓着陳慎之的衣服,讓他繼續說。
陳慎之看了他一眼,說:“我确實騙過你。”
陳故追問:“從什麼時候開始騙我的?”
陳慎之:“從一開始。”
陳故的身體抖了一下,更塌了。
他蔫蔫的說:“你說楊旭麼?”
“嗯。”
楊旭啊,如果不是遇見了楊旭,從對方口中得知了他家的事情,他或許還不會回來。
其實陳故早就懷疑過了,他哥怎麼也不像剛大病一場去過醫院的模樣,尤其是在發現陳慎之的不同尋常之後,陳故更是對楊旭産生過懷疑。
陳故咬着唇,快把下唇咬出血了。
他很想難過的,但是他又覺得自己有點麻木了。
陳慎之也很安靜,他甚至生出了疑惑。
老實說,現在的情況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本以為他得知真相的弟弟會轉身離開,會迫不及待的逃跑。
陳慎之甚至在想,他可以再卑鄙一點,将逃跑的弟弟抓回來,完成很多年前他沒能做到的事。
從前的心上人遠在天邊,陳慎之給了自己一個借口,他離自己太遠了,不行。
但是現在的弟弟卻就在他的手心裡,他可以抓他回來,讓他永遠留在這裡。
他可以讓所有人都沒察覺,也不會發現,就隻有他們兩個,永遠在一起。
但是陳慎之現在沒有這麼做的理由,因為陳故也什麼都沒做,他還隻是脫力的坐在那裡。
陳慎之想了半天,直到陳故不再流眼淚了。
他安靜的垂下眼睛,低低的說:“小故,我不是故意的。”
若在以前,陳故必定要心軟了,他就是對陳慎之硬不起心腸來。
但是,看見此時在表演的陳慎之,陳故卻隻想冷笑。
是了,他哥現在詭計多端,學會演戲了,他并沒有心軟。
他看着陳慎之低下頭去,冷笑卻陡然凝固。
剛才他隻顧着宣洩自己的情緒,根本沒注意面前的陳慎之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姿态。
他以為陳慎之隻是蹲在他的面前。
可是,陳慎之卻是跪在他的面前,陳慎之長得比他高,可是此時,陳故卻并不需要擡起頭來看他。
陳慎之彎下脊背,垂着頭,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
可是,陳故看見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不是黑洞洞的,而是有着微弱的光。
他從卑鄙哥哥的眼睛裡,看見了卑微。
他跪在他的面前,卑微的低下頭去,像一個虔誠忏悔的迷途之人。
陳故的嘲諷就這樣卡住了。
陳慎之低着頭,沒去看陳故的眼睛,他等了很久很久,都沒等到陳故的回應。
就在陳慎之以為,陳故不會有回應的時候,陳故又開口了。
陳故抖着嗓子。
“還有呢,你還騙過我别的。”
于是,陳慎之慢慢擡起頭。
陳故咬着唇,聲音很低很低:“那晚跟我一起在山洞的,是你麼?”
陳慎之慢慢搖頭。
那不是他,是他疏忽了,給了它接近陳故的機會。
也正是因此,陳慎之才那樣不遺餘力的弄死了它。
陳慎之并沒有理解到陳故問這件事情的用意。
因為陳故的反應很奇怪。
頓了一下,陳慎之才問:“它跟你說了什麼麼?”
陳故很失望。
他隐約猜到過,那晚在山洞裡對他表露心迹的人不是陳慎之,但是聽到陳慎之親自否定,陳故還是很失望。
可是他不死心的緊緊盯着陳慎之。
又問。
“那,那晚呢。”
“我離家出走之前,我喝醉了。”
“我沒機會問你,你也沒告訴過我。”
“那個吻……”
“到底是誰主動的。”
陳故快要不能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