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經年,夜幕降臨的金人巷依舊人聲鼎沸,繁華熱鬧。當扶涯與這些熟悉的家夥又坐在一桌時,才有了幾分物是人是的慶幸與慰藉。
舊友重逢應該互道近況嗎?扶涯不知道,但是席間幾人已經說過了各自遇到的趣事和煩惱,她便也順其自然地講述着自己這幾年的見聞。
宇宙很大,仙舟翺翔于星海之間時,扶涯也依舊沒有停下探訪其他星球的腳步,陌生的世界固然新奇,可并非全都和諧美好适合旅遊。
有爆發内戰硝煙彌漫的,有資源枯竭賣身公司的,有異族入侵艱難抵抗的……扶涯作為路過的旁觀者偶爾也會被卷入其中,但很難判斷她在那些星球上的所作所為是對是錯。
如果是以前的扶涯,聊起這些事來肯定毫無芥蒂,她根本不會在意自己的行為是否正确。可是這種時候話說到一半她就頓住了,猛然反應過來面前這五人是仙舟的英雄,理論上來說是不是不會認同她的某些做法?
瞻前顧後不是她的性子,敢做不敢當更不是,但這是扶涯失憶醒來後第一次主觀上與人交朋友,她總是會後知後覺地小心翼翼起來。
“……然後我就當着他們的面把東西全砸了。”
說完,扶涯就借着喝茶的動作避開與他們對上視線,竭力忽略心底的一絲絲緊張。
半晌沒聽到有人接話,扶涯便梗着脖子揚起腦袋問道:“怎麼,我做的不對嗎?”
“作為過客,你的行為當然沒有問題。”丹楓緩緩說道,“而且确實很解氣。”
比如頂着常樂天君的名頭毆打龍師,他接到消息的時候差點沒繃住當着鼻青臉腫的龍師們的面笑出了聲,費了好大力氣控制住自己後才無奈地表示對于無法無天的假面愚者他也沒辦法,并質疑萬一對方真的是星神本神呢?
畢竟阿哈嘛,那真不好說。挨打的龍師們也想到了這一點,臉上五彩缤紛,更氣了。
至于扶涯剛剛所說的行為,無非就是平白遭人污蔑還沒辦法證無的情況下一不做二不休,當場掀桌子而已。
但偏偏,這個“污蔑”是一個國家試圖對另一個國家開戰的借口,而扶涯陰差陽錯下坐實了這個罪行,将對方捏造的借口變成了事實。
初來乍到就出師不利的扶涯任性地一走了之,她不在乎那個星球的局勢,不在乎外界的是是非非,她隻知道那裡給了她足夠糟糕的初印象,所以沒必要過于關注。
像扶涯這種可以說是傲慢到淩駕于世界之上的家夥,隻是不想理會而不是睚眦必報就已經是那個星球的幸運了。而且即使沒有扶涯的摻和,戰争也是必然,隻有當局者要承受所有的後果。
桌上除了扶涯以外的所有人都明白這些,正是因為明白,所以才會苦惱該拿扶涯怎麼辦才好,一時半會兒竟然沒人繼續說話。
仍舊我行我素的扶涯見這場面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騰地一下站起身,撂下句“我去吹吹風”後扭頭就往包廂外的觀景台跑。
“唉。”
不知道是誰率先歎了口氣,擡頭一看大家臉上都挂着不同程度的愁容。
“怎麼說?讓她繼續這麼稀裡糊塗地過日子?”應星挑了下眉,雙手抱胸環視一圈,第一個表明态度,“反正我是不能放着這熊孩子不管的。”
畢竟這家夥今天能去敲【存護】的牆,明天就敢去扯【毀滅】的頭發,後天還不知道能幹出什麼事情來。
“雖然不能拿年紀說事,但跟扶涯一比你确實在心理上年長她數倍。”景元習慣性地調侃了一句,然後跟着點點頭,“好歹相識一場,我們也不能什麼都不做。”
少年人面對這種情況總是願意迎難而上的,扶涯本性不壞,就是這種玩世不恭的生活态度會招來很多麻煩,既然遇上了,無論是出自對友人的關懷還是單純的責任感,景元都認為自己有必要插手。
丹楓擡手按了按眉心,“她畢竟不是真的孩子,具體如何做也是問題。”
别的不說,一般的小孩可沒扶涯這種戰鬥力。
“那就先想辦法把人留下來再說。”鏡流當機立斷做好了決定,轉而看向白珩,“這種事情你最擅長了,去哄哄她吧。”
白珩當然義不容辭,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證道:“放心交給我吧!”
然後起身去找聲稱要“吹風”其實是去生悶氣的扶涯。
仙舟雖然航行星海,但也根據從前星球上的氣候時辰調整着白晝黑夜四季風景,此時正值夜晚,從觀景台上看下去一片燈火燦然,市坊的喧鬧聲不絕于耳。
白珩找上來時沒看見扶涯的身影,轉了一圈才發現對方跳上了屋頂,坐在屋脊上望着遠處發呆。
應該是察覺有其他人來了,扶涯收回思緒懶懶地瞥來一眼,在看到白珩時明顯一愣。
“你也來吹風?”
白珩搖搖頭,足尖輕點地面一躍而起,翩然落到了扶涯身前。
“我是帶着他們四個人的份兒來找你的。”
扶涯試圖繃緊臉色,但微微上揚的眉梢和唇角還是暴露出了她内心的雀躍,甚至還有幾分受寵若驚。
這可真是太好哄了。白珩見狀不由得在心裡感慨道。
“其實,那天你跟鏡流在院子裡比鬥的時候,我在牆上看完了全程。”
夜風微涼,白珩挨着她坐了下來,順手遞過來一壺酒。
扶涯不清楚她為什麼突然提起這件事,接過酒壺一邊啜飲一邊等待下文。
“很精彩,你們都很強,但比起鏡流,總感覺你要更‘缥缈’一點。”白珩并沒有看着她,隻是平靜地與扶涯分享自己的看法,“我的意思是,你好像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扶涯灌了一大口酒,坦然答道:“因為我沒有身份。”
沒有身份,也就沒有責任,她無法找準自己在世間的定位,隻能一次又一次地旁觀,一次又一次地路過,好聽點說叫“旅行”,其實本質與“流浪”也沒有差别。白珩說的沒錯,她确實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但是這也不影響什麼吧。”扶涯不甚在意地聳了下肩,“很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