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榮齡想,她在暗中查,那位王序川,定也隐在暗處。
隻是他究竟是誰?
放下太子的信箋,最後隻剩張大人的信。
說來也怪。她雖不記得張大人的樣貌,卻月月與他通信。二人不曾體味少年夫妻的情濃,但鴻雁往來多了,總生出幾分惦念。
三年前,前元勾結瓦底,大關告急。榮齡隻來得及與張大人行完三跪九叩之禮,便一扔喜扇,連夜趕回了大關。那之後,她也忘了大都尚有便宜夫君,大半年未與他聯絡。
這婚事本由披香殿做主,并不合榮齡的心意。
可當“郡主因夫家窮酸不滿婚事,張大人攀高枝遭棄成大都笑柄”的消息傳至南漳,榮齡繞着扶風嶺轉了幾日,終難心安。
“父王,張大人因我淪為大都笑柄。他本是堂堂的少年探花,最是無辜…”她在南漳王墓前糾結,“父王,我總當回護他?”
一月後,一位着绯束冠的老者敲鑼打鼓地來到張家小院。
“張大人,下臣多日不曾請安,是下臣之過。”年逾五旬的南漳王府長史深深一拜,“郡主已交代,今後下臣亦由張大人驅使。”
于是,榮齡收到的來自張大人的第一封家書便隻有一句話——“郡主何意?”
榮齡看不慣文人一封信繞八百個彎的習氣,反是欣賞張大人直言宗旨的文風。
于是她也不再迂回,隻說自己聽了大都中人嚼舌根,中傷于他,此事是她考慮不周。他二人既擔了夫妻的名分,她會護着他。
以此為始,榮齡與張大人總有書信往來,加之南漳王府的長史又常去張家的小破院走動,對于二人情分淡漠的議論終于淡下去。
今日的這封信中,張大人告知她,他因公将至外地辦差,回信恐不及時。
張廷瑜任刑部的刑部司郎中,掌令、令格、式及刑名罪名之制,若遇重案,偶至外地辦差。
因而,榮齡不曾多想,隻叮囑他,天冷添衣,莫熬夜辦差。
想了想,又多添一句,榮齡因軍務在身,恐也不能及時去信,勿念。
理完一案頭的書信,榮齡擇出幾封不便留存的,揚手扔入炭盆。
這時,她取過一開始就被放到一旁,封口都未拆開的信,冷笑一聲,也扔入炭盆中。
她轉身之時,火苗舔過信箋,很快湮沒獨屬于披香殿的徽記。
回程已是酉時末。
這日冷得緊,朔風嗚咽,吹得沿街的店鋪早早閉門,也隻有保州最為繁華的陽水街尚有燈火未滅。這其中,萬文秀曾提及的惠安樓生意最好,一根根兒臂粗的蠟燭照得店裡店外俱如白晝。
榮齡回镔鐵局正要路過此處,隻見她袖着手,縮着脖,一面深嗅惠安樓飄出的飯食香,一面暗下決心,等回了大都,定讓王府廚子做各式好吃的,日日都不重樣。
正在這時,有人喚“驚蟄娘子”。
榮齡回過頭,惠安樓門前繪有孟郊“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組圖的六方宮燈下,兩位年青的男子長身玉立,一者着碧衫,一者着檀褐的衣袍。
她回想方才的聲音,是阿卯——獨孤氏新任相好的随侍。
榮齡如今的身份低,不能任自己的心意行事。
她隻好走近幾步,擡平雙手,先對碧衫者一拜,客氣道:“老爺”,再對檀褐衣袍者點頭,“阿卯哥”。
然而語落,對面二人靜了幾息。碧衫者甚至看一眼檀褐衣袍者,似不知所措。
榮齡一窒,不會…又…認錯人了吧?
果然,檀褐衣袍者伸出一隻素白又有筋骨的手,在榮齡面前搖了兩下,似在驗證榮齡是否眼盲。
末了,他又伸出二指,問道:“驚蟄娘子,這是幾?”
所以…這才是那位相好。
隻是這對主仆何時換了衣衫,還恰恰好,叫随侍換了碧色的道袍。
可誰家随侍出門穿得與主人家一般無二的?
榮齡自小臉盲,叫各路人馬以各樣方式試探不知凡幾。
她最讨厭人家伸出幾根手指,再問她“這是幾?”她是臉盲,不是瞎了,也不是傻了。
再說她本就看不上這人,如今卻被他以最厭惡的方式試探,新仇加舊恨之下,榮齡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幾你個長毛鬼。”
那人收回手,兩手袖在厚厚的寬袖中。
“看來,”他沒因榮齡的挑釁動氣,隻平靜地說出結論,“驚蟄娘子是臉盲,而非眼盲。”
一旁的阿卯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
榮齡隻覺話不投機半句多,便不理他們,轉頭要走。
恰好惠安樓中另有客人出門,與那主仆二人道别。
“序川老弟,今日多謝你的款待,”客人抱拳道,“來日的投籌會,你放心,我的籌總會投與你的。”
“序川”二字如一支火箭升入暗空,又直直射入榮齡的腦海。
她猛地轉頭,他?獨孤氏的新相好?王序川?
等等,他今晚見的也不是獨孤氏,而是這位着一身錦袍的中年男子?
事情的發展變得有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