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榮齡未立時與王序川相認。
一則她已順利潛入镔鐵局,接近獨孤氏,并沒什麼要倚仗王序川的。二則她謹慎慣了,雖有太子的作保,可她不敢貿然輕信陌生人——他是獨孤氏相好的嫌疑可沒解呢。
因而她隻自個咽下這一隐秘,未同任何人說。
可許多時候,樹欲靜而風不止。
後幾日,獨孤氏吩咐榮齡給不同的人送點心。如同王序川那回,她隻告知榮齡地址,卻從不說對方是誰。
秀兒叫榮齡頂了差事,本不高興。可她抵不過心中抓耳撓腮的八卦,過幾日便問榮齡,“獨孤大人當真看上了王員外?怎的日日要送上一回兩回?”
榮齡睜着一雙無辜的眼,故意道:“誰?王員外是誰?”照理,她不應知曉王序川的名姓。她又留個心眼,未透露獨孤氏其實在給不同的人送點心,“我隻照獨孤大人說的做,其餘的可不知道。”
秀兒瞪她半晌,悻悻說句“真是個呆子。”
榮齡目送她離去,背過身卻把地址與收點心之人的聲音特征告知萬文秀。次日,萬文秀來禀,這些人俱是镔鐵商人,來保州參加十月十六日的投籌會。
投籌會——即以幾人投籌的結果,決定镔鐵局在來年采買哪一家的镔鐵。有投籌之權的共計六人,獨孤氏代表镔鐵局,手中有四籌。保州知府代表地方,握有兩籌。北直隸巡按禦史代表大都行使監督,占兩籌。最後三籌由保州商會、緻仕的前文華殿大學士所在的羅家、首富方家各持一籌。
各家镔鐵商需在投籌會中盡可能地争取六人手中的籌,籌多者勝出。
镔鐵局的采買單子向來巨大,一家镔鐵商若能拿下一年的單子,抵得過他在外頭奔波買賣十年。
因而,镔鐵商們八仙過海,不停鑽營交際,隻求在投籌會之前與人定下計籌。
手握三籌,且為镔鐵局掌事者的獨孤氏自是他們奉承的第一人。
榮齡日日做工,一雙手在酸漿水中泡得又黑又紅,她自不知道镔鐵商人們如何與獨孤氏往來。隻是從獨孤氏吩咐她回送點心與信物的頻率看,王序川已得偏愛。
是的,王序川擺在明面上的身份,正是前來應籌的神秘且财力雄厚的镔鐵商之一。至于他是否故意利用一身好風姿,求得獨孤氏在投籌會上的偏袒,榮齡便不知曉了。
而在惠安樓那晚,王序川是在争取方家手中的一籌。
是日稍晚,獨孤氏又喚榮齡。
因以為榮齡并不認字,獨孤氏一面看手中的信,一面頭也不擡地問話,“你送了許多回點心,當真不想知道那些人是誰?”
榮齡斜着眼偷看,剛瞥到“江南水軍”四字,就被問得心頭一緊。
獨孤氏問這話,一是敲打她,明白地告訴她自個已知曉她與秀兒的閑話,她這回涉險過關,之後說話也需當心。二是試探她,看她如此維護是否另有所圖。
獨孤氏對于镔鐵局的掌握,當比她想得要深。
“想知道的,”榮齡點頭道,經過十幾日的調教,她行禮的姿勢已規矩許多,“可相公曾教我‘人知百味,心苦萬千’。大人不曾交待的事,我知道也沒好處。”
聞言,獨孤氏擡頭看她一眼,奇道:“你相公聽着像個讀書人。”
榮齡道:“是啊,讀了很多年,可一直考不中,倒把身子讀垮了。”
“可惜了,”獨孤氏道,“我看你也不大怨恨他。”
榮齡搖頭,語氣頗重地否認道:“因為相公讀書,家裡花了許多錢。他去後,婆婆和小叔就想賣了我抵債。要不是這樣,我定為他守寡。”她歎一口氣,“相公對我很好,他是好人,隻是好人不長命。”
榮齡說着,心中不住地合十作揖。隻求張大人這個好人萬不要計較她的胡言亂語,以及她早就過逝,從沒見過的婆婆别在地底下聽見她的大不敬。
語落,獨孤氏沒再追問她。
榮齡擡起頭,小心地看她一眼,卻意外地在獨孤氏一片翠綠的瞳仁中看到物傷其類的悲憫。
榮齡一愣。
隻是這層淡淡的悲憫很快叫走入中堂的黑衣男子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