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不要,張廷瑜自取一杯,飲下數口解釋道:“那年我來大都趕考,恰逢上百年一遇的冷冬。我沒帶夠衣裳,便害了風寒。這一病,不僅耽擱功課,更将本就不豐裕的盤纏用了精光。”
張廷瑜住的本是大都一間位置、價錢、飯食都不錯的客棧,正因各樣條件均衡,向來受考生青睐。
見他付不出房錢,掌櫃的就要趕他出門,“要住咱們客棧的客人多的是,爺爺才不養吃白食的。”
他病得頭昏眼花,強撐着身子想懇求掌櫃寬限幾日。
可那掌櫃的半分情面不講,直叫人收拾了他的鋪蓋,一把扔出客棧。
張廷瑜一面收拾散落一地的行李,一面費力地想,這偌大的京都,他還有哪處可以去?
這時,一位旁觀書生拉住他,“我瞧兄台也沒有可投奔的去處,不若去我那同住幾日?我也是今科的考生。”
張廷瑜燒得手腳發軟,真想立刻在香軟的床上酣睡一天一夜。可他仍謝絕那人的好意,“多謝你。但我害了風寒,會過給你。”
若因他耽誤那人的考試,他的罪過便大了。
誰知那人哈哈一笑,“兄台以為我那是什麼好地方?我既住了這麼久都不曾害上風寒,區區一個你,不當事的。”
他拉着張廷瑜去瞧——那是一處破敗的小院。
那人為張廷瑜搬來一張破爛的扶手椅,他如主人一般娓娓道來,“此處本住了一位商賈的外室,因懷了身孕,很得商人看重。可那商人的正頭夫人不知自何處得知消息,她趁商人外出,帶了一夥仆婦家丁趕來。原來,那正頭夫人自生下一女後便不再有孕,可商人家中富庶一直想要個小子繼承自個的家業。夫人心想,若外室誕下男胎,商人定叫他認祖歸宗…如此一來,那商人的家财可就要旁落。于是,夫人将外室綁着扔到柴房,任憑她肚疼了三天三夜。最終,那外室不僅沒生下男丁,更是斷送自己的一條性命。”
“因死法太兇,這宅子便也變得不幹淨。商人本想将它賣了,可因兇事鬧得滿城皆知,便到底沒賣成。再後來,商人舉家搬去南方,宅子也就敗落下來。”
聽完這駭人的傳言,張廷瑜暈乎乎地“哦”了一記。
劉昶問他怕不怕。
張廷瑜想了想,坦誠道:“是有一點。”
劉昶便拍着胸脯擔保,“兄台放心,我八字重,壓得住邪氣。況且你想,”他一指屋頂,“就算半夜有些女人與孩童的啼哭,可此處到底有片瓦遮身且不要錢。如若不然,你身上可還有銀子住店?”
說得也是,張廷瑜心道自己一個白茫茫的窮光蛋,還挑剔個什麼勁?
于是,他便在這鬧鬼的宅子住下來。
一月後,二人一舉進入頭甲前三名,問鼎狀元與探花。旁人知曉這神奇的宅子後,便再不計較發生在此的兇事,一時間,這宅子成了買賣場上的香饽饽。
聽完張廷瑜與劉昶的往事,榮齡心情複雜地再看一眼院中——那看人下菜的管事與長随正迎入一位鄉紳打扮的老爺。
張廷瑜歎道:“我自然記得三年前仗義相助的子淵兄。可今時今日他家中下人為何這樣,我卻不知。”
榮齡想了想,“你二人三年未見,萬事還是當心些。”她沒說出心底的隐憂——近墨者黑,若家仆風氣如此,這主人…
這時,院門處傳來一陣喧嚣。
榮齡打眼望去,入門的二人皆白衣勝雪,隻是其中一人着的孝衣,另一人卻是泛着光的絹衣——她凝眸細瞧,當是上好的素絹上滿繡極細的金銀絲線。
榮齡猜測,二人許是劉昶與管事口中駕臨桑園村的貴人。
隻是這貴人的衣着竟如此華貴,他會是誰?
劉昶陪着貴人往正廳行來。
他落後半步,心中卻是意氣蓬勃——他蹉跎了三年,終于等到這潛龍出淵的一刻。
見他打量廳中諸人,劉五便跟在一旁低低禀道:“二爺,方才來了個年青公子,說是二爺舊識。他雖未告知府邸,但我瞧他俊朗不凡,便叫他先進來。”
劉昶微微擡眉,“哦?是誰?”
劉五道:“說是叫張廷瑜。”
劉昶腳下一停,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半晌,最後定格在一個角落。
張廷瑜…他竟來了?
一息後,劉昶挂上一臉驚喜的笑意,迎上前去,“衡臣,你怎的來了?五叔一說‘俊朗不凡’的公子,我便猜到是你…”
張廷瑜與他一番寒暄,“今日恰好路過宛平,我來探望子淵兄。隻是巧了,正遇上伯母的除服之禮。”
劉昶想起身後的貴人,他拉過張廷瑜,“走,我帶你拜見一位貴人。這貴人可是萬難遇見,你定要與他說一說話。”
不想,那貴人已聽到二人的對話,“不忙,衡臣我是見過的…”他本還要再說,卻忽地一停。
劉昶一愣,他轉過身,卻見貴人的目光越過他們,徑直投向二人身後。
貴人袖着雙手,朗朗一笑,“瞧瞧,這是誰?”
劉昶這才注意到張廷瑜身後一道真紫的身影。
那人也甚為驚喜,“三哥哥,怎會是你?”
劉昶驚訝地望向張廷瑜,“衡臣,這位是?”
隻見張廷瑜扶過她,介紹道:“子淵兄,這是榮齡郡主。”
“榮齡郡主?”劉昶趕緊行禮,“見過郡主,郡主駕臨寒舍,臣不勝惶恐。”他忽地反應過來,“衡臣,郡主是…?”
張廷瑜與那郡主對視一眼,他颔首承認,“是,郡主是我夫人,她陪我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