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見推門而入的張廷瑜,榮齡也一愣。
經過混亂一夜,她雖與張廷瑜互相明白了心意,可一來相處日短,猝然間做日夜形影不離的夫妻總覺得無措,二來她各處的傷口未痊愈,一人獨睡總要便利些,因而這些時日,她都不曾與張廷瑜同房而眠。
“你…”榮齡剛想問,可透過兩扇門頁,她看見未走遠的劉家家仆。
“嗯,我回來了。”張廷瑜适時阖上門,“今日一路颠簸,咱們早些歇息。”
榮齡不說話,随他一道走到更裡頭的淨房。待外頭再聽不見屋内的話音,她才問:“那今夜…如何睡?”
可話一出口,她便知道自個問了個蠢問題。
如今這情形若叫張廷瑜再去問劉昶要個單間,那明日的大都便又能傳遍,郡主與張大人乃貌合神離假作恩愛,二人之間的情分可比滾了千道的水還寡淡。
“不如我用桌椅拼一拼,應付一晚?”張廷瑜見她局促,提議道。
榮齡心說,這也是個蠢主意。莫說數九的天裡,這鄉下大院的火炕燒得到底不如王府中好,若叫張廷瑜在桌椅上睡一晚,隔天便能凍個小傷風。再者,她也不是…也不是那樣小氣變扭的人。
“罷了,你睡外頭,你來熄燈。”榮齡頭一扭,不看他。
“好,臣都聽郡主的。”張廷瑜低笑着應道。
待屋中歸于黑暗,榮齡隻覺自個的五感都變得從未有過的敏銳——她雖閉着眼,可身旁之人偶爾翻身帶來的響動,他身上難以捕捉但又不斷朝她撲來的氣息…無不鑽入她的耳中、鼻中,擾得她心間發顫,夜難成眠。
她有些氣惱自個沉不下心,于是又睜開眼,狠狠瞪他。
可帳中投入清冷的雪光與月光,那混合的涼白色将張廷瑜的眉骨勾勒得尤其高,鼻梁格外挺拔。看着看着,榮齡便也忘了自個的目的,她偷偷伸指在眼前比劃,好似在觸摸這人的側臉。
未幾,像是感受到榮齡手指的輕觸,張廷瑜忽地睜眼。
榮齡裝睡不及,被抓個正着。
“郡主睡不着?”他側過身來問。
榮齡想了半晌,才道:“張大人身上有味道。”
黑暗中,張廷瑜猛地坐起,他擡起衣袖深嗅,“哪有!我明明…昨日才沐浴。”
榮齡發覺他誤解,一面忍不住笑,一面伸手拉他,“不是這個意思,我說不好,總歸張大人身上有特别的味道,我能聞得出。”
張廷瑜聽明白,他重又躺下,一起一落間,他離榮齡更近。
“既如此,那日後郡主不能再認不出臣。”他的額頭頂着榮齡額頭,鼻子尖擦着鼻子尖。
榮齡手腳發熱,心間也滾燙,“我知道了。”
随着心神慢慢松下,她不知何時便與張廷瑜依偎着睡去。
次日又行過半日,未時初,榮齡一行并榮宗祈一行終于回到大都。
可他們尚未回各自府中喘一口氣,建平帝行前的領侍太監蘇九已候在永定門。
“三殿下、郡主、張大人,老奴有禮了。”蘇九手中拂塵一甩,将幾人徑直迎向宮中。
一行人自午門入,沿遊廊過奉天殿、華蓋殿、謹身殿,終至乾清宮外。
乾清宮中打簾的小太監早已遙遙看見一行人,他機靈地向立于屋内的哥哥禀報,那哥哥又與奉茶的大太監交耳,待大太監再與當值的副領這樣那樣一說,這消息終于一重重傳至乾清宮最深處的東閣。
因而,等榮齡他們剛至乾清宮階下,小太監已高高打起簾,“蘇爺爺,陛下請三殿下、郡主與張大人入内。”
蘇九看那豆芽菜般的小太監一眼,随口誇了句,“你小子是個好的。”
再過重重簾幔,榮齡終于時隔三年,再次見到當今聖上建平帝。
她剛行完禮,建平帝便招手,“阿木爾過來,叫朕瞧瞧。”他細細打量,又問,“五蓮峰中的迷藥可還有礙?”
早在九月,榮齡便在送回大都的軍報中詳述五蓮峰之戰,故建平帝一見她便過問那時的迷藥,這也不足為怪。
她恭敬答道:“禀陛下,修養許久,已是無礙。”
“唔,想是無礙了…”建平帝看了眼她,又瞧了瞧一旁的張廷瑜,“不然,阿木爾怎的有心思去尋外出辦差的衡臣?”
他打趣道:“如何,如今不惱皇伯父與你母妃點的鴛鴦譜了?”
果然,他聽了榮齡特意叫人傳出的消息。
榮齡抿唇笑了笑,雖未回答,但那答案已蘊在笑中。
再說過幾句家常,建平帝手一擺,“行了,衡臣先回刑部複命。阿木爾與老三留下。”
榮齡心中一哂,想來建平帝是要提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