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内銅爐餘燼未滅，相微滿本坐在帳中打盹兒，一聽到外面的聲響她蓦地睜眼，忙走了出去，是和爾達薩。

一改方才的困意，她大步跑過去，光線落進她驟然明亮的眼眸：“薩特勤。”相微滿脫口喚出這拗口的稱呼，舌尖還帶着大濟官話的婉轉，偏那雙杏眼亮的驚人。

她停在和爾達薩面前：“你這是要去哪兒？”

和爾達薩将手中的衣服遞給她：“可敦讓我帶你出去轉轉，喏，這也是她給你的，要和我一起走走麼？”

相微滿欣喜的接過裘袍，衣裳看着便是北蒼的，祥雲紋在深藍色的長袍上若隐若現，在掌心摩挲出細密觸感，毛領蹭過時癢酥酥的。

“好，那我去換衣裳，等我一下。”

這身衣裳穿在相微滿身上正好合身，腰間蹀躞帶勒得有些緊——北蒼裘袍的利落剪裁将她裹得挺拔如新抽的竹，顯出幾分不同于往日的飒爽。

她換好衣裳掀簾而出，這才想起一件事：她不會騎馬。

她走到和爾達薩身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薩特勤，我不會騎馬。”

她還以為和爾達薩會嫌棄她，沒曾想和爾達薩笑着拍拍胸脯，豪邁朗笑道：“這有什麼，我教你。”

“真的？！”相微滿眼睛一下亮了起來，聲音中滿是驚喜，完全将方少骞答應了她要教她騎馬忘在了腦後。

馬場上。

和爾達薩替她選了一匹相對溫順的馬，馬兒毛色油亮，四肢修長，相微滿瞧着面前比自己高出許多的馬還有些膽怯。

和爾達薩似是看出了她的害怕，輕輕拍了拍馬背，安撫道：“不用怕，這匹馬很溫順的。”

相微滿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蹬着馬镫翻身坐了上去，馬鬃掃過手背的刹那，相微滿險些松開缰繩。

上馬前和爾達薩和她囑咐了很多，坐上去的那一刻她緊張的指尖都有些涼，僵着脊背不敢動彈。緊緊握住缰繩怕自己摔下去。

和爾達薩在前面牽着馬，步伐穩健：“放松，有我在，不會讓你有事的。”

從前她不喜歡大濟人，北蒼在大濟人口中就是莽夫，蠻人，即使兩國交好，此等偏見亦未曾消減。

故而見到相微滿前，她對他們一行人都有些反感，不過是個嬌滴滴的公主，還有一個嚣張跋扈的，又有什麼好？說不準更會瞧不上他們。

可相微滿眼睛亮亮的看着她喚出她全名時，她錯愕了一瞬，甚至仔細打量着相微滿的神色，想從她臉上找出一絲僞飾，這就更印證了她對大濟人的看法。

但，她沒找到。

相微滿看向她的目光中滿是羨慕和欽佩，就像……相微滿很向往她的人生。

飯桌上亦出乎她的意料，她以為大濟人會瞧不上北蒼的食物，那傳聞中跋扈的長公主定會嫌棄的皺眉，再說一句：“這哪兒是人吃的東西？！”

但，預想中的事也沒發生。

她隻看相微滿和随禾坐在一起吃的尤為開心，尤其是相微滿，一口烤肉吃下去滿足的發出喟歎，還不忘給随禾夾菜，小聲說一句：“這個好吃，你嘗嘗。”

随禾嘗後，瞪大了眼頻頻點頭，看樣子頗為認同：“嗯！”

就連可敦給她們夾菜時，她們也會溫順的把碗湊過去，還不忘說一句：“謝謝可敦！”

然後繼續乖乖吃飯。

那一刻，她突然覺得，大濟人似乎也并非如想象中那般令人讨厭了。

她也開始理解，為何同她一樣不喜歡大濟人的阿逸多辛回，會一反常态的和她說：“其實大濟人……也并非全是壞的。”

寒日裡的風掠過草尖，将相微滿鬓邊碎發吹得貼在唇角。

她被和爾達薩牽着馬，走了一段路也漸漸放松下來，腦中突然浮現段喬的臉，她笑了笑：“薩特勤，你這麼厲害，我妹妹若見着你，肯定很開心。”說着她都有些想段喬了，喃喃道，“也不知道她武功學得怎麼樣……”尾音散在風裡，染着三分笑意七分怅惘。

她的聲音将和爾達薩的思緒拉回，她怔了怔：“公主……也會習武麼？”

相微滿口中的“妹妹”，和爾達薩下意識便覺得是相微滿的皇妹。

意識到和爾達薩誤會了，她解釋道：“不是，是在宮外認的妹妹，她想習武，我便讓三皇兄帶她回京了，如今也該認了師父罷。”相微滿又笑笑，“她曾悄悄和我說，她想成為大濟第一女将軍。”

相微滿望着天際盤旋的蒼鷹，喉間泛起桂花糖的甜澀。她猶記得那日的藥很苦，段喬從外買了桂花糖給她，笑盈盈的和她說要成為女将軍時的模樣，自信又張揚。

那時相微滿聽見段喬這麼說也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接受了，畢竟人各有志，别看段喬如今年歲小，說不準日後當真能上戰場殺敵立功。

和爾達薩想起自己十四歲初上戰場時，馬刀劈開霜霧的凜冽，忍不住輕歎一聲：“那很好，對我來說，戰場比後宅自在。”

相微滿頗為認同的點點頭，寒風卷着遠處炊煙掠過鼻尖，恍惚間竟又見那數米高的朱紅宮牆，一方小小的庭院，荒蕪又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