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陣窒息的、可疑的、讓姜蕪喘不過氣來的沉默與僵持之後,馬車終于停下了。
她還沒來得及去拉開車簾,裁決者卻先一步動作,用一種迫切的讨好姿态拉開了簾子,随即魚一樣敏捷地鑽了出去。落在了地上。此人向她伸出手來,換上一副又恭敬又小心的面孔,說道:“您請。”
姜蕪不明所以,然而仍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她被攙扶着,踏着放置好的台階小心翼翼地往下走——主要是害怕踩到了身上裙子的裙擺與絲帶。她立在了地面上,感覺如釋重負。
然而眼前的畫面讓姜蕪不由得露出了扭曲糾結迷茫的表情。
以馬車為起點,地上鋪出了長而厚實的紅毯,向着遠方延伸而去,一眼望不到邊際,好似一條炙熱的紅舌,紅毯的兩旁是花籃,上面系着漂亮的彩帶,用燙金的筆墨寫下歡迎的話語:“歡迎尊貴的諾瑪·弗拉小姐莅臨聖彼德港,大駕光臨,不勝感激!”
姜蕪嘴角抽動了一下,她小聲在齒縫裡擠出聲音:“這是在幹什麼?!”……又老土又奢華的,讓她感到莫名的熟悉。沒想到遠離了自己的世界,她仍然能夠在異世界品味到鄉村企業家的風格與風範。
顯然裁決者也被驚了一下,不知如何評價這風格。他擰着眉毛,以小聲回複:“諾瑪好像就喜歡這樣的風格,可能是這裡的執政官在投其所好吧……”
他們才将将站定,便有一個圓滾滾的身影不知從哪裡湊到了姜蕪面前,她還沒有看清面目,此人便拉着她的手吻了一下手背再放開,他擡起頭來,堆着笑恭敬說道:“歡迎您,我尊貴的小姐,我是聖彼德港的執政官盧克·杜魯——當然,随便您怎麼叫我,我都會高高興興地接受的。”
這位執政官先生有着營養過剩的身軀,俨然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臉上的肉擠作一塊,說話時肉便顫顫巍巍地抖着,顯得十分滑稽。他身上那身體面的袍子幾乎要被撐破,衣襟處的扣子艱難地并緊了兩塊布料,一副推倒了興許就爬不起來的臃腫模樣。
姜蕪詭異地沉默了一下,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隻覺得自己好像誤入了一個奇怪的劇情裡,然而盧克執政官并不為此尴尬,他輕輕地咳嗽了一聲,轉身望了眼浮誇風格的紅毯與花籃,面容浮現出一絲得色,又轉回來,邀功一般地對姜蕪說道:“不知您對我今日的服務還滿意麼?尊敬的小姐,我聽說您喜歡玫瑰,将全城的玫瑰都搜羅來了,隻為求您一笑——您要來的消息還是來得太遲了,倘若您更早一些告訴我,我保證會讓您看到更加壯闊的奇景!”
更壯闊?還能更……浮誇一點?姜蕪想象不出來那個畫面,她庸俗的人生尚且不能接受這種超前的審美。姜蕪實在應付不了這種坦蕩的讨好,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然而這時站在一旁的裁決者擋在了他們二人面前,他一握那男人肥膩圓滾的手掌,笑眯眯的,“我們小姐舟車勞頓,心力不支,實在不願意說話,感謝您的招待,我知道她一定非常喜歡,您的政績我們都看在眼裡,等作視察回執的時候也會記在心裡的!”
執政官遲疑不定地看着眼前這些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男人,不過他衣着華貴,也并不是窮苦人的面相,便仍然挂着臉上那副表情,笑吟吟地與他握手。裁決者眼珠一轉,自我介紹,說道:“您好。我是諾瑪小姐的……嗯,秘書。負責她的一切飲食起居、生活瑣事,晝夜不停地侍奉她。”
“秘書”這個詞之前留了個暧昧的空擋,姜蕪還是第一次知道裁決者這樣的人也能夠露出那種意猶未盡欲說還休的表情,執政官顯然意會到了其中的關竅,思維朝着男女之事信馬由缰地遐想,很快露出一個“我懂的”的笑容,眼珠在姜蕪二人身上轉了一轉,樂呵呵的:“秘書您好,秘書您好。您一看就是青年才俊!一表人才!”
“過獎過獎。”裁決者把手放在後腦勺上,一副受用的樣子,他問道:“我們小姐已經很累了,請問可否去休息一下?有何失禮之處,我先向您道歉。她實在金貴,已經很累了。”
執政官連忙彎腰鞠躬作請狀,他說道:“請您一路走下去,便是我為招待您所修建的府邸——我稱那建築為‘女神福音’,耗費了許多心力,您一定會喜歡的。”
姜蕪點了點頭,裁決者便攙扶着她,二人在紅毯上并步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