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情景有些像婚禮上父親攙着女兒,準備将女兒的一生遞交到新郎手中。然而事實隻是姜蕪實在不适宜身上的衣服鞋子與腳下紅毯綿軟的觸感,她不知道那些貴族小姐是擁有着怎樣的意志力,竟然可以穿着這些東西,仍然在晚宴上含情脈脈、姿容動人,行為如蝶一般靈活。她甯願去戰鬥去與惡魔絞殺,都覺得那事不如眼前的情景磨人。
盧克執政官跟在他們二人後面,見姜蕪似乎并不是一個非常健談的貴族小姐,便不再開口,隻是時而盯着她的裙擺,随時預備着要幫助擡起以避免跌倒等事宜的發生。也不知道他是否對姜蕪這假貨産生過疑惑沒有,但表面上确乎是恭敬的、得體的,呈現出了全部的恭維與應承。
姜蕪的目光放在兩旁花籃裡的那些花上——嬌豔欲滴,叫人心醉的紅玫瑰。它們竟無任何含苞欲放的羞答情态,而是全部都熱切地、飽滿地盛開着,保持在一個最濃豔的狀态,多少一分都會不如眼前景,正是花蕾生命力的峰值。這種整齊的繁榮讓她感到驚歎:此時仍然是冬季,自然不是玫瑰盛開的季節,要造就如此場景,不知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聖彼得港為了迎接自己的領主小姐,也算是大費周章了。
翡冷翠的富貴人家的門前也一年四季綠植鮮花不斷,為此姜蕪還曾經向府上的仆人詢問過,而得到的答案是自有精于此道的主教們使用魔法為其提供生命力——這雇傭行為要花去一筆不小的開支,然而卻是不可避免的。翡冷翠的權貴們早已将自己門前的綠意當作了權勢力量的一種外放,倘若某家某戶從前葳蕤不斷,如今卻蕭條,便會被人判斷出來他門庭衰敗、家世大不如前,恐有家族難以綿延的風險。
正當姜蕪無意識地用自己的目光掠過那些花的時候——古怪的事情發生了。那些花枯竭了。這是一個肉眼可見的速度與過程。花瓣垂下來,色彩變得黯淡……一朵花由盛轉衰的過程被快速地展現出來,像是按了快進鍵的自然界觀察視頻。然而這并不是快進的結果,而是切實發生在眼前的事。
不過幾秒鐘,那些玫瑰便枯竭,花瓣發灰發黑,打着卷蜷縮着,莖葉脫水一般,呈現出一種透明而幹脆的質地。
正在身後的執政官面色大變,他向着姜蕪二人歉意地笑了笑,說道:“抱歉。出了一點小小的事故,我立刻便去解決……”
說罷,他那靈活的身影便竄出了紅毯,花籃淹沒了他的身影,然後咒罵聲與毆打聲隐隐傳來:“你是故意的麼?!讓我在貴客面前丢臉?!快幹活!要是出了什麼岔子,我就再鞭打你一頓。”
那些玫瑰如有意志地哆嗦了一下,慢慢地重新綻放:這顯然超出了正常的自然規律,是人在後面支撐。姜蕪與審判者對視一眼,她上前,撥開了那些堆疊到遮蔽了視線的花籃。
眼前的景象讓她愣了一下。一個少女跪倒在地,正捧着雙手,期間有淡淡的魔法光暈流轉,飛向那些玫瑰的根莖——顯然她就是供以花束生命力的人。此人瘦弱非常,幾乎脫相,身上的肢體讓人能看出骨頭的輪廓,手腕腳腕上都戴着粗重的鎖鍊,也許年歲要更大些,然而營養不良使她看起來隻有十二三歲。
執政官正在背後踹着她的脊背——剛才他們聽到的咒罵與毆打聲音正是來源于此。肥胖男人的動作并沒有任何對女人與兒童應該有的愛憐,其用力讓那孱弱的身軀幾乎難維持跪坐的姿态,随時要栽倒在地的樣子。
而最古怪、最驚異的,是那少女的小臉上,有着遍布了半張臉的、如同藤曼一般的、刺青一般的紋路。她也許本來是個美人胚子,從五官的輪廓可以看出她并沒有容貌上的硬傷,然而那紋路完全破壞了整張臉的觀感,使她看起來唯有怪胎一般的詭谲與危險。
在姜蕪的觀念裡,這樣具有羞辱性的刺青應當是對有罪之人的标記,許多古老的律法都會給犯人黥面,以向每一個看向他的人說明此人是律法的罪人,應當遠離——然而這樣一個孩子犯了什麼罪?要得到這樣可怖的标記。姜蕪實在想象不出來……
見姜蕪二人的到來,執政官似乎意識到了自己對那女孩的粗魯是不體面的,他悻悻地收回了自己的腳,仍然不解恨地瞪了對方一眼,便堆着笑向姜蕪說道:“讓您見笑了……這罪人實在不識好歹,沒有做好自己的工作,才導緻玫瑰枯萎,敗了您的興緻。請您放心,我會好好懲罰她,讓她知道自己頂撞的是怎樣的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