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蕪從記憶碎片中清醒了過來。
她共情了那些碎片中的情緒,并為之感到哀傷:講師的情感是那樣的濃烈,讓人旁觀着都覺得仿佛正在被什麼東西炙烤,呼吸困難。她努力睜開自己的眼睛,想要恢複視線,重回現實之中。
然而一睜眼,她就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笑眯眯的,姜蕪方才在夢境中看到過無數次的、接觸過代入過的一張臉。
伊謝絲、不,講師。講師歪着腦袋,從棺材外面探出頭來,像是個孩子那樣,頭發輕輕垂在肩頭,神情是那樣的溫和。她拖長了聲音,一字一句,模仿着這棺材中上一次發生過的相逢,開口說道:“你、好、呀?”
姜蕪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連忙往後縮。然而她意識昏沉,全然忘記了自己如今的處境:她的腦袋霎時磕在了棺材上,發出咚的一聲響,退無可退了。
講師看着她的傻樣子,笑意更深,她晃了晃手指,态度倒是非常好,說道:“要是總是懷揣着那些過去的慘痛記憶,我的靈魂都會沉甸甸的,會難受的——我把它們取了出來,藏在了我的棺材裡。這是屬于我的保險庫,你這隻小老鼠怎麼自己溜進來了?”
姜蕪張口結舌,一時大窘,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然而講師似乎也并沒有要等她答案的意思,隻是又眨了下眼睛,狡黠問道:“窺探别人記憶的感覺如何?”
姜蕪簡直要咬了自己的舌頭,她搖了搖頭,讷讷說道:“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想知道你的名字,無意間接觸到了你的記憶泡沫。”
講師笑意更顯調侃,問道:“那你為什麼不來直接問我?”
姜蕪想:這是裁決者出的馊主意……對!裁決者。她猛然瞪大了眼睛,想起自己那把講師看作死敵的同僚,連忙探出頭去往裁決者應坐着的那地方看,然而一看,她就瞪大了眼睛,慌亂起來。
裁決者還坐在那裡,低垂着腦袋,頭發像是幕簾一樣遮住了表情。那垂落的紅發仿若一種不祥的征兆,因為他全身都在流血,像是血的延伸——
他的手腕、腳腕,四處都被匕首釘住,整個人就這樣可憐地被匕首固定在了椅子上。然而還不夠,他身上纏繞着無數的藤曼,形成了翠綠的繩索,園藝師在一旁安靜地看着他,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囚徒。
從裁決者的傷口處流出來的血已經把整個椅子都浸得發亮,姜蕪無法确定他是否還活着。
這一兇悍的場景讓她心神一震,立刻便想起了毀滅了都铎家的那場大火,然而偏頭過去,隻看見講師側着腦袋也随她看向裁決者,悠悠歎氣。
她說道:“說起來,這孩子還算得上是我的親人呢……都铎家的漏網之魚。也許是哪位碰巧逃生的旁親的孩子吧?對我一點不尊敬,喊打喊殺的。”
“我原諒他了,他付出了自己應該付出的代價,但是你——”講師轉過頭來,看向姜蕪。一瞬間長矛如火光般竄出,讓姜蕪甚至無法反應,矛尖便直抵她的咽喉,殺氣直指性命。
講師眯起了眼睛,姜蕪能夠感受到她正在因為自己剛才看到了她的記憶感到不悅。講師說:“你有點太自以為是了,小姐。摻和進這些事裡面,就沒有想過自己會因此喪命麼?”
姜蕪看向講師的眼睛:全然的紅色,豔麗而糜爛,像一朵盛開到極緻而即将頹唐的花。伊謝絲·都铎小姐的眼珠是翡翠一般的瑛綠,而人類向惡魔的變遷在講師身上外化,憤怒的魔法力量讓她的眼珠也變作了火光的延伸,超脫了人類的極緻。
姜蕪搖了搖頭,說道:“我暫時還沒有害怕——”
話音剛落,一股奇異的氣息如同花蕾般綻放,從背後吹拂了她們的面頰與頭發。
姜蕪與講師同時看向異變的來源——裁決者仍然坐在椅子上,他身上流出來的血浸潤了木椅子,浸潤了腳下的土地,此刻正熠熠閃光,散發出魔法的光亮,像是某種詭異的黏液。
裁決者擡起頭來,姜蕪看到他面色慘白,一層冷汗粘住了幾縷頭發,貼在面頰上,狼狽非常。然而他笑了起來,幾乎是狂笑,露出了牙齒,瑩白的齒被口腔裡的血幾乎完全浸染:為了保持自己在疼痛之下的清醒,他幾乎要咬爛了自己的舌頭。
他的聲音含混不清,然而叫姜蕪與講師都全然聽到耳朵裡,他說:“你太自傲了,講師小姐,你會為此付出代價的。”
姜蕪無言的笑了,為自己正确的推論感到一種解出題目的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