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決者坐在地上,幽幽說道:“樂意為您效勞,女士。”
他的口鼻還在出血,染紅了下颌和牙齒,看起來十分可怖。盡管是皮外傷,但對于尚未見過風浪的孩子來說已經足夠可怕了——姜蕪察覺到布魯克抖得更加厲害了。若非某種在同齡人面前的自尊心支撐着他,他恐怕會哭出來。
非常可笑,畢竟是他把裁決者打成這個樣子的,可是讓他得到相同的待遇時,他卻膽怯起來了。
布魯克猛然哆嗦了一下。他下意識想要伸出雙手作祈禱狀,然而手腕被束縛,便隻能閉上眼睛,做一個殘次品的忏悔,他的語調飄忽起來,像是與冥冥中的神明對話,姜蕪發覺此時此刻他竟然是虔誠的,真正像一個擁有着天真的信仰的孩子那樣,祈禱自己的罪過。
他說:“女神,我在您的主教面前向您忏悔。我奪走了他人的财富——雖我并不認為這财富應當由他享受。我使用了暴力,您曾經教導過的,暴力不應該用在弱者身上,雖然他是賤民,但他仍然是弱者……我忘記了這一點。”
姜蕪驚異地瞪大了眼睛:布魯克的忏悔無論怎樣來說聽起來都非常古怪。他并沒有為自己的搶劫行為忏悔,而僅僅為自己對弱者使用了暴力忏悔——換一種話來說,他認為自己的搶劫行為是正當的,并且在姜蕪這個“主教”面前也如此堅信,像是笃定了某種公理,乃至于絕不松口。
姜蕪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裁決者已然從地上彈跳了起來。他全然不顧自己身上的創口,隻是上前拎住了布魯克的衣領,一拳打在他身上,爆發出一陣小獸似的憤怒嘶鳴:“——你說什麼!”
布魯克被打得偏過一邊腦袋。他的忏悔結束了,他睜開眼睛,卻并沒有看着面孔因為憤怒而變形裁決者,而是看向姜蕪,用一種告狀的口吻說:“主教大人,您知道嗎,這個賤種流着貴族的血。”
裁決者的下一拳打在了他的颌面上,姜蕪聽到了悶沉的一聲響:也許他被打掉了一顆牙齒。然而布魯克隻是執着地看着姜蕪,似乎斷定她聽完了自己的話會有所動容那樣。
他說:“主教大人……嘶……”張口時牙齒吐出來,吐了一點點血。他繼續說:“您是知道的……女神厭惡貴族。他們雖然有着貴族這種名号,但确是實際上的賤民。”
姜蕪陷入沉默:也許這是真的。貴族的共鳴力量、共享的魔法力量也許是一個秘辛,但祂的某些态度已然能夠讓心思敏捷的神職人員清楚其中隐秘。因此在教會内部,貴族并不算得上是一種很好的身份,反而招人厭棄——連女神都不愛他們,上行下效,自然信徒們也難以對其産生好感。
布魯克是盧克的兒子,而盧克無疑此時已經進入了教會系統之中。因此他的兒子學會父親的态度也是難免的事情:布魯克對着裁決者種種暴行,難說沒有他父親的默認和身教。
見姜蕪聽完自己的一番話,竟然沒有什麼反應,隻是沉默,布魯克遊刃有餘的表情終于流露出了一絲驚慌。他瞪大了眼睛,扭動着自己肥胖的身軀,然而鎖鍊還是牢固地桎梏着他,讓他成為任由欺淩的羔羊。
裁決者雙眼血紅,俨然是陷入了極大的憤怒之中。他一拳又一拳地打在布魯克臉上,直到那張本就肥碩的面孔更因為毆打而充血淤青。姜蕪聽到無數聲裁決者細瘦的拳頭打在布魯克臉上骨頭的聲音:沉默的、沉悶的,像是某種鼓點。
布魯克好毫無體面地痛叫起來。見他眼中的救星主教不能夠解救他,他又不敢去痛罵姜蕪,便不斷口吐污言穢語地攻擊裁決者。
“狗崽子……”裁決者狠狠地給了他一個耳光。“……你這女神厭惡的污穢之物……”裁決者揪着他的頭發将他往牆壁上撞,“……你這卑賤之人。”
“停下。”姜蕪冷淡地開口。
裁決者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他的動作猛然停住了,拳頭還在半空舉着。他轉過頭來,茫然地看着姜蕪,姜蕪注意到他雙目血紅,眼下潤濕,竟然流淚了。
裁決者像是夢呓一樣地說道:“你也認同他說的話嗎,主教小姐。”
姜蕪搖了搖頭,歎氣。她看向面目一片狼狽,難以看出原本形貌的布魯克,說道:“你快把他打死了。”
鎖鍊悉悉索索地縮回了姜蕪的體内。她伸手,輕輕用指腹擦去裁決者的眼淚。
“走吧,還是你想繼續挨打?”姜蕪如此說道,布魯克聽罷連滾帶爬,連痛叫都顧不得了,飛一般地離開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