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心領了殿下的好意,但是臣仔細想想,還是算了。”沈純一婉拒道。
這種事可不能輕易答應,可涉及到了她晚節不保的問題,這東宮搬進來容易,搬出去可就難了!
“為何?”衛臨漳的面色瞬間淡了下來,他的目光緊鎖着她的面容,“你不是向來不喜早起麼?”
可如今居然連對她這麼重要的事都能拒絕了,是因為他?
他的心情一下子再次變得不美妙起來,眸光有如實質地落在沈純一的身上。
“呃……但是相對于宮裡,臣還是更喜歡自己的家,有句話殿下也聽說過嘛,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就是這個道理。”她卡殼了一下,随意找了個理由胡亂敷衍過去。
衛臨漳顯然對這個回答不太滿意,狗窩?怕不是她偷偷在窩裡養了别的狗,他可沒有忘記她金屋藏嬌的事。
但上次剛因這事鬧了一回矛盾,此時他也不好再次發作出來。
隻能忍着心裡那股莫名其妙的郁氣,冷着一張昳麗的面容質問她:“所以,你就是對自己的身體這麼不在意的麼?”
“你本就有腰傷,吹不得寒風,卻還要和孤倔着性子,一大早來到臨安門前排隊上朝?一站就是兩刻鐘?”
……沈純一其實很想說,您真心疼我就趕緊給我免了早朝吧,那樣我也不用起了,您也舒爽了。
但是她顯然不能這麼說,先不說衛臨漳那裡會作何反應,但是憑她的職位,就得每日上朝,随時掌握朝堂信息。
于是她思索片刻,改拉衛臨漳袖子道:“要不,殿下您以後給我開一道後門?叫我從嘉興門那裡偷偷先進去,在您的東宮裡坐坐,喝一口熱茶,等到群臣都來的差不多了準備上朝了我再和您一道過去?”
她想的挺美,越發覺得是可行之策。
但任她快把衛臨漳的袖子拽破,這臭屁男人也不肯看她一眼,隻是道:“專給你留了地方,你又不肯來,倒想日日吃茶,沈純一,你真當孤的地方是什麼人都能來的地方了嗎?”
他的嗓音夾雜着北方的松風,帶着一點寒,一點冽,還有一股不肯低頭的傲。
沈純一一聽,就知道這祖宗又開始耍小性子了,嘴裡便不肯落下,對于這種情況的應對方法,她已是深谙于心。
“自然不是,殿下怎會這麼想呢?”她像哄狗一樣放輕了聲音,難得“溫柔”了下來,“臣一直都知道,殿下待臣是不同的,就像殿下的寝房,除太醫宮人以外,尋常臣子來不得,也隻有臣,能這般随意進出。”
她為他耐心順着毛,果見他神色漸漸松緩,終于肯松了口:“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麼不肯進宮住?你的腰都那樣了,卻還是堅持,你是存心想叫孤為你難受麼?”
他磨着牙,一想起這件事就不理解,也來氣。
他純粹是為了她着想,她怎麼就不理解他的一片苦心呢?
難不成他還會害了她不成?
方才她一說話,他就知道她說的不是真心話,她連眼睛都不敢和他對視,一看就是心虛。
什麼住不習慣都不過是托詞罷了。
也不知道她在怕個什麼,擔心個什麼,他這裡又不是龍潭虎穴,還能吃了她沈大人不成?
沈純一僵了僵,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
想了想,她還是堅決搖頭:“不行,正是因為腰傷,才堅決不行。”
開玩笑,她要是在東宮來了葵水怎麼辦,萬一把床弄髒了一大片,她怎麼解釋?
她可還要晾月事帶的,難不成,她到時候攤在少陽殿的金色琉璃瓦上晾?或是挂在衛臨漳宮殿前的龍首飛檐上?
一想想,那個畫面都很美好。
而且最重要的是,屆時若她忍痛扶着腰,一臉蒼白,面色疲倦地去上早朝,還是從東宮裡走出來,那群老東西非想入非非,把她彈劾死不成。
當天就得有人哭喪着去撞柱,說她這個奸宦勾引太子,罪不容誅,毀了整個大晔朝百年根基。
有時候她就在想,那些個滿口仁義禮信的老酸儒們,真的沒有私下裡看過什麼嗎?總是有着比她還豐富的聯想能力。
總之,絕對不能答應衛臨漳,否則她就毀了,徹底毀了!
衛臨漳見沈純一就是緊咬着不肯松口,面色徹底淡了下來,他盯着她,薄唇緊抿,半晌後一言不發地翻了身,背對着她躺着。
居然沒有繼續和她鬧?沈純一有些驚訝。
果然還是真病了,精力大不如以往,也沒力氣發瘋了。
也是這個時候,她才再次想起衛臨漳到底是個病人。
她看着他的背影,沉默如山,一動不動,也不知是心裡憋了多大的“委屈”才這樣。
沈純一一時良心發作起來,甚至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拒絕得太狠了,打擊了殿下脆弱的小心靈。
懷着這種淡淡的愧疚,她決定留在這裡多看顧他一下,然後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走了。
……
沈純一本來以為,憑着衛臨漳的性子,至多忍兩刻鐘,就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他必會忍不住主動找她說話——無論這話是中聽也好,還是來刺她的也罷。
結果,她枯坐在床前,一坐就是半個時辰,最後竟然趴在床沿睡着了,直到太醫進來送藥,她才倏然驚醒。
“現在什麼時辰了?”她問。
“回大人,現在巳時已過半,再過一會兒,就要用午膳了。”
居然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沈純一十分驚訝。
她摸了摸自己頭上壓出來的睡痕,又看了看衛臨漳——依舊保持着先前的姿勢,紋絲未動。
沈純一的心裡起了疑窦。
她有些不信,在這麼長的時間裡,他不說話也就罷了,能忍着不去瞄她?
尤其是在她睡着以後。
沈純一覺得,以他的性格,怕是能做出趁她昏睡,在她的臉上畫花貓的行為。
但見他周身的錦被位置和折痕,還有他墨發飄散的形狀,應是當真沒有動過。
沈純一驟然站起了身,傾身向前,朝床榻深處探去,頓時看清了衛臨漳的臉——
面色紅的像山柰,唇卻白如素娟,整張臉大汗淋漓,淌濕了枕巾,神色痛苦,眉頭扭着,打成了一個解不開的結。
她臉色驟變,将手覆在他的額上,方觸到就感到了滾燙如沸水的溫度。
“太醫!”沈純一迅速扭頭,急急來喚,她面上難掩焦急:“您快來看看,殿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太醫不敢耽擱,快步向前,手一搭上衛臨漳的手腕,面色亦是大變,甚至顧不上和沈純一細說,就從一旁的烏木醫箱裡拿出幾根銀針,在衛臨漳脖頸以及頭上的幾個穴位紮了下去。
沈純一喉嚨發緊,看得緊張。
太醫施針以後,衛臨漳的表情終于放松了一些,不似方才那般痛苦。
太醫這才長舒出一口氣,轉身對沈純一道:“殿下這是驚厥之症,情緒大幅波動,加之高熱持續,便熱厥過去了,這種情況稍有不慎,就很危險。”
沈純一後知後覺,恍恍惚惚地想,原來殿下方才是暈了過去呀。
怪不得那麼安靜。
而在此時,聽完太醫解釋完之後,她又下意識湧起一陣濃濃的害怕。
萬一,太醫送藥晚來了些,她又剛好睡過了,那殿下豈不是很可能就在她眼皮底子下出事?
若如此,她如何配當這左膀右臂,心腹之臣?
幸好,幸好,她看着他逐漸平靜下來的臉,心仿佛也随着甯靜下來。
不再如方才一樣,隆隆響着,幾乎要跳出胸腔。
“微臣已為殿下施針,暫且穩住了情況,待殿下醒來,您再讓殿下服藥,隻是此去切記不可急怒,尤其今日,乃是病情發展關鍵時期,還勞煩您多顧着殿下了。”
太醫諄諄教誨,沈純一隻得默默記下。
這次,她依舊是守在衛臨漳的床前,望着他仍然發紅的臉,百般滋味夾雜在心頭。
也隻有在此刻,他這般安靜地躺在她的面前,她才能抛去那些紛繁的想法,單純地——去想他。
方才見衛臨張那副模樣,她一瞬間腦中全然空白,仿佛失了魂一般,愣在原地片刻才失态地去叫太醫。
直至太醫穩定下他的病情,她好像才找回了自己丢失的那一半靈魂。
沈純一再一次地認識到,衛臨漳是如今這世上少有甚至唯一能叫她牽腸挂肚,擔驚受怕之人了。
縱使他們會吵架,會争執,會有一些不愉,但掩蓋在其下的,其實是一份誰也不能分享,不能體會到的真情厚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