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遲遲沒有叫甄随下去，一方面是之前的比分被拉得很開，暫時還沒能給他造成有威脅性的壓迫感，另一方面是因為他相信甄随，即使狀态達不到百分之百，隻要稍稍用心，也會比其他人發揮的作用更大。

意料之外的是，甄随的漫不經心過去了整整三節，仍看不出絲毫要收束的勢頭。

信任被辜負，彭揚明明有的是理由向甄随表露不滿，然而仔細打量甄随的神情，他忽而發現，甄随與其說是不上心，更像是對某件事失望透頂，眼中充斥着疲憊。

他本來還想多斥責甄随幾句，此刻的想法卻莫名被不忍所占據。

但臨要開口前，彭揚卻沒有縱容自己的口吻軟化：“你要還想打的話，就拿出點真本事來。不管是什麼比賽，從來都不是打給别人看的，你在場上慫了，場下的人隻會覺得是你能耐不行，才不考慮你是身體垮了還是心态崩了，你聽清我說的了？”

時間仿佛一下子靜止了，眼前蓋上了一層厚重的幕布，瞬時隔絕了所有感官——

等再尋回思緒，甄随像是一場大夢初醒，無從度量已經消逝的時間。

彭揚的話有如當頭棒喝。

放在過去，這樣的話從來都是甄随提醒别人，等他自己成了被勸說的對象，這才恍然意識到，他沉溺于迷失方向感的生活已經太久，錯誤地将麻木當作一種反擊過去的手段，迄今為止都渾然不覺。

如果他不能找到一種振作的方式，最終真正被瞧不起、被視為一無是處的人隻有他自己，一旦成為一個失去力量的人，他曾經所以為的反抗，都不過是自暴自棄者的自我标榜。

甄随終于發現，他原來還是很在意其他人對他的看法，最不希望他的人生變得黯淡無光的，不可能是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最後一節比賽剛剛開始，彭揚明顯感覺得到，自己一方的進攻節奏跟此前完全不同了。

前兩節的球權基本都在他手上，但察覺到甄随的主動，他沒有猶豫太久就轉交了指揮進攻的位置，讓出了三分線的弧頂。

所有人已經有過配合的經驗，看着甄随一次次地擺脫對方的防守球員，都在全神貫注地等待甄随分球。

特别是彭揚，他好幾次跑了空位出來，向甄随反複示意。

等進攻時間逼近24秒，他的視線漸漸僵凝到開始茫然的瞬間，突然從兩人夾擊的擁擠縫隙中，皮球沿着一條弧度極大的抛物線空心入網——這是一粒緊挨着三分線的進球，在場面最為焦灼的刹那，讓雙方的氣勢陡然扭轉。

随後的比賽再無懸念，等到隻剩下一次進攻的時間，彭揚在三人夾擠中奪下籃闆，比賽便随之提前宣告結束。

歡呼聲震耳欲聾，彭揚被隊友們擠到最中央，他雖然很興奮，但是完全沒有要被歡欣沖昏頭腦的迹象。

自從那記扭轉局面的進球出現，彭揚在場上的狀态堪稱悠哉，幾乎沒有感受到什麼壓力。

造成這種情況的緣由，甄随一個人就占去了一多半。

甄随的狀态前所未有的活躍，之前的比賽不論有多緊張，彭揚都很少看到甄随主動拼搶籃闆，特别是在籃下密壓壓地堆擠着人的時候，甄随絕大多數時間都徘徊在三分線附近，絕不作出僭越後衛本職以外的任何舉動。

然而在過去不遠的剛才，甄随似乎恨不得隻有自己一個人在場上，提起速來，完全視對手于不顧。

籃球畢竟是團隊運動，有這樣的高光場面固然很值得驕傲，但彭揚并不甘願将此視作向好的信号。

看着甄随身邊慢慢有若幹人團圍上去，彭揚的視線越發無法從甄随的臉上移開。

他以為甄随會為此難掩得意，多少會透露出一點喜不自勝的情态，但他所見到的，卻是更加沉重的失落。

本來想要圍擁上去的人，漸漸都望而卻步，彭揚招呼着，将所有人緩步帶到場外。等他在回身去望，甄随像是變成了一座石雕，姿勢跟幾分鐘前沒有任何變化。

他實在看不下去，正要喊出聲前，甄随卻像是忽然引燃的火箭，沖着球場大門的反方向，疾速沖趕到操場最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