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嶼闊沒走。
黎聽下車後,他也下車了,泊車區的保安大爺認得他了,瞧他一眼便笑呵呵任他将車停在那了。
他沒跟她一起上島,晃到公交站台坐了會兒,看着小島高處逐一亮起燈火的方位,細數哪一戶是她家。
就在目光鎖定其中一盞燈光時,腦海中的人一比一複刻到了眼前。
他看着她洩氣垮下肩膀,撐腿喘氣,起身走了過去。
黎聽仰頭看着忽然出現在眼前的人,愣愣地忘記了說話。
付嶼闊垂眸,挑一挑眉,“怎麼,想起來要請我進屋喝杯茶?”
說完,看一眼腕表,按照她那龜速挪動的習慣,這個時長,她應該也要到花島小院了。
那就是從小院跑回來的。
“有進步啊小同學,八百米回回不及格,今天破紀錄了。”
急促的呼吸漸漸平息,黎聽直起腰,看着他,聲音中還帶有狂奔後的微顫,“你許的什麼願?”
付嶼闊已經做好她像往日那樣對他的逗弄不屑輕嗤了,卻沒料到,她問了全不相關的問題。
路邊亮起的路燈,柔光落進她的眼底,閃亮亮一片。
他微微轉動眼眸,看向她的眼睛。
幾秒的靜默後,沖擊耳鼓的風吹枝葉聲被他聲音壓過。
“十年後你還在我身邊。”
“永遠在我身邊。”
這是他的上上簽。
那天他将簽紙丢進香盤,是他覺得這是注定的事情,根本無需寄托一簽文。
時至今日,他忽然參悟了“神明庇佑”四字的“萬幸”之感。
或許她說的是對的。
在菩薩地界對神明不敬,是要有懲罰的。
他嘗到了。
話音落下,周遭再次陷入沉寂,風聲呼呼灌入耳朵。
他看着她,彎唇笑起來,“我那天問你重新追你行不行,你還沒回答我。”
其實他這次回來,目的還挺簡單的,弄清楚當年明遠破産的真相,還有就是,彌補那些在這些年裡,她自認為的所有無回音的瞬間。
島上的山茶開了,風中有馨香萦繞。
黎聽拓開唇角,笑了,“看表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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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敏接到蘇姨姨的消息時,正在琢磨要不要發點兒面,明早給黎聽做面包。
擱在一邊的手機傳來兩聲“叮咚”。
她一邊翻看面點教程,一邊拿過手機,兩條來自蘇姨姨的微信語音消息。
第一條是:“阿敏,我剛從菜市場回來,遇到你家聽聽啦!”
大約是在步行爬島上的小山路,氣喘籲籲,語不成句,後話都沒說完就斷掉。
緊接着的第二條語音是:“她跑好急,不知道去做什麼。”
洛敏眉頭一蹙,想起黎聽剛剛說已經在回小院的路上了,掐算時間,這會兒應該是要到家了的。
于是放下面點教程書,拿起手機給蘇姨姨回信,問她:【去哪了?】
蘇姨姨的消息很快發來:“下島了,但你不是說聽聽車壞了嗎,這會兒最後一班公車都已經走掉啦!”
洛敏向來心思多,又想起剛剛給黎聽發去的監控視頻,也不知道是不是恰好碰到了什麼。
于是衣服也顧不得換,拿着手機就往門外走,走過前院,撥通了黎聽的電話。
夜幕沉沉,門前的小花燈都開了,剛推開外層鐵質大門,就見花島小路有兩抹身影并肩往上走。
手中的手機也已經撥通了。
在鈴聲響起的前一刻,黎聽就已經看見了從小院中匆匆走出來的洛敏。
腳步停頓一晌,笑着揮一揮手,叫了聲:“媽媽。”
付嶼闊也跟着喚了聲:“阿姨。”
洛敏松一口氣,挂斷通話,看了付嶼闊一眼,柔和一笑,應了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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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說待會兒有事情,隻是順路送黎聽回來的某人,很堂而皇之地留下吃晚飯了。
家裡往常隻有洛敏和黎聽兩人吃飯,菜色也大多以簡便健康為主。
忽然多了個人,原本備好的菜自然是不夠的。
洛敏又出了趟門。
黎聽說她去買,洛敏換好衣服拿起鑰匙,一步三回頭地阻止,讓她陪付嶼闊坐一會兒,去了也不懂菜市行情,她去就行,很快的。
洛敏出了門,黎聽嚴格按照叮囑,去廚房給付嶼闊倒了杯水。
小院雖然時間久遠,但裝修格調很精細,外婆和母親都是很講究生活品質的人,硬軟裝皆挑不出錯。
客廳的沙發是外婆當初專門從俄羅斯選購回來的,定制工藝,到如今看來依舊不過時。
付嶼闊坐在沙發上,打量了一下屋内陳設。
歲月沉澱中不乏精心裝點的痕迹。
這一刻他才确定了黎聽和母親這些年的确生活的不算差,甚至還有點小情調。
和當年一樣。
視線掠過客廳白漆木風格的木闩窗,窗前擺放了一隻矮櫃,純白重工藝桌布鋪設,上面整齊擺放了幾排形态各異的小擺件。
家裡日常沒有待客需要,客用熱水常年不備,加上洛敏今日下午出了門,水壺早已空掉,黎聽現燒了水。
捧着茶杯從廚房出來,就看見付嶼闊挪去了客廳窗戶邊的擺件展示櫃前。
她放下水杯,走過去。
他低着頭,拿着一隻Q版哆啦A夢在看。
她雙手背在身後,“我前不久還拆了一隻隐藏款出來,你要不要?可以送你一個。”
難得大方。
還願意送隐藏款。
付嶼闊轉頭看她一眼,笑了聲,将手上的哆啦A夢放回原處。
黎聽生怕他刮碰到周邊其餘的擺件,小聲提醒他慢一點。
哆啦A夢穩穩回歸櫃面,付嶼闊關合上櫃倉,沒由來地道了句:“挺好的。”
黎聽沾沾自喜地欣賞自己的擺件陳列櫃,聞言反問:“什麼挺好的?”
付嶼闊看眼擠滿陳列櫃的各式小擺件,轉過頭,看着她的眼睛,“還能看見這個陳列櫃挺好的。”
黎聽從前就愛收集這些小玩意兒。
雖然不理解,但那時候他隻要看見都還是會順手幫她帶回來一些。
看她高興,他也覺得能理解了。
黎聽轉頭看向展示櫃,視線在防塵倉逡巡了陣,挑了隻她前兩天剛抽到的隐藏款哆啦A夢。
“這個送你。”
限量款的海王星。
付嶼闊接過來,看着她,“舍得?”
她點頭,“你别弄壞了就行,其實,本來就是想送給你的。”
付嶼闊仔細端詳了陣掌心的小藍胖子,“為什麼是本來就是想送給我的?”
黎聽伸手輕輕點了點他手中藍胖子的頭,“你為什麼每年春節要回來?”
說罷,她擡眸看向他的眼睛。
付嶼闊身形滞頓一瞬,笑了起來,“露餡了。”
說完,他斂一斂嘴角的笑意,沉吟片刻,才接着道:“想看看你,也想在同一個時區下和你說新年快樂。”
像當年,他坐在她對面,就能說出口一樣。
“還有——”
他還想說,想知道他不在她有沒有過得不好。
話還沒說,眼前的姑娘,嘴角就忽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撇了下去,烏亮的大眼睛,水量光澤翻湧。
到了嘴邊的話驟然卡住,他愣住了,半晌後似是無奈一笑,“你哭什麼?”
黎聽沒說話,撲閃的睫羽垂下,輕顫後,兩滴晶瑩滴落。
溫熱的指腹觸上濕漉漉的臉頰,拭去淚痕,“為什麼要哭呢?待會兒阿姨回來以為我欺負你了,我可說不清啊。”
黎聽擡起頭,紅紅眼圈看過來,語氣賭氣,“我說要離開加州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挽留我?”
付嶼闊被她故意無理取鬧的模樣逗笑,“你不是說有工作安排?而且,我有什麼身份挽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