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兒回過頭,神情像想起什麼奇怪的事,“就是昨天那一大群鴨子?不是吧,宗門三十多人也吃不動那麼多啊……哦,又要送給街坊四鄰的?”
“嗯。這可謂已成宗門規矩,每逢年節,都要親自烹制一些适應時令的肴馔,奉與那些為己師者。”
“病者為醫者之嚴師……”李慕兒忽然聯想起,不自覺地念出了這句遊嶽說過的“金句”。
“鹽水鴨和這粥怎麼做的?你給我說說呗。”
見問,君澄境自然而然地回答:“整鴨清除雜碎,寬水煮制半個時辰左右,取出切塊,内外抹上鹽,最好再挂檐下晾個小半天,那樣更香。煮鴨肉剩的湯和清理幹淨的下水便用來熬粥。”
“主人,‘下水’,就是動物内髒。”伊依幾乎習慣性地,為那對主人來說可謂陌生的詞彙作了注解。
而李慕兒也習慣性地,對此置若罔聞。
“那這粥定是香甜可口啊。”說着,她抿了一下嘴唇,不知是誇張的,還是真饞了,“可我以前聽過的所謂鹽水鴨,好像有放桂花的。”
“那是西汀縣的做法,不好吃。”
看着他以不可置否的聲色說出後面那三個字,李慕兒不由得笑出了聲,“曉得了啦,真是又沒人和你争。嗯,我也覺着那樣可能不太好吃。話說風梧和西汀還是相鄰的地界呢,卻連一道菜都有挺大不同的。”
見她笑的那樣,君澄境别過頭,臉上似乎浮現出一絲羞窘,但和其他任何時候任何情緒一樣,轉瞬消弭。“一重山水一重人,本一個鳳梧縣,各地風物就有很多不同。”
至此,伊依有忍不住說道:“他們這種做法不能稱為鹽水鴨,準确來說,我更願意稱其為白斬鴨。”
李慕兒忽然長長舒了口氣,“像你們從各地而來,相聚于此,從小一起長大,真是難得的緣分……”意識到自己說話又不過腦子了,她一聲嗆咳,話鋒急轉:“那啥,話說何樞他們咋還沒回來呢?”
君澄境笑笑,搖了搖頭。這句話說完不過十秒,就聽後門外傳來一群人的說話聲,随後:“師兄,我們回來啦!在竹林那裡,還順便還采了幾塊竹苓呢~”
看着那還沒來得及同其他人一樣卸下背後的竹筐,便迫不及待地向其親愛的師兄彙報工作成果的少年,李慕兒的嘴角不自覺上翹,神情夾雜着莫名的羨慕與感慨。
“小崶,你真是打小就這麼不禁念叨。”君澄境提高聲調回應,不出衆人所料,并沒有一絲贊賞與肯定,“還有竹苓,這不平常嘛。況且既去後山一趟,當然要多帶幾味藥回來。”他揉好最後一個蜜丸,摘下手套,站起身來。
“這就好啦?還有一半蜂蜜呢。”李慕兒攤着空空的雙手,仍未敢輕舉妄動,亟待他安排下一項任務。
對于她那可謂不太聰明的表情,君澄境沒有多看一下,成功避免了自己心中複雜的笑意顯露在臉上。“書上所載的‘蜜煎導法’,你記得嗎?”
“哦,剩下這些是拿來做蜜煎的?”李慕兒倏地站起身,仿佛聽到什麼新奇好玩的事物,“那帶帶我呗,沒實行制作,即使書上看了它的方法,也跟沒有差不多。”
“可你不是又想看他們是如何燒取竹瀝的嗎?”
“嗯……”李慕兒看了看正支起木架的何樞等人,“那就等我看明白竹瀝是這麼出來的,你再開始嘛,應該也不急這一小會兒吧。”說着,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與其說不好意思,不如說是“恬不知恥”的請求,或許更為恰當)。
君澄境沒有應答,而是直接走了過去,幫師弟師妹們固定木架。
他們在木架中間生起火,将對半劈開的竹節架在上面。随着火焰的烘烤,竹子的汁液漸漸地從纖維中滲出,順着“天然通道”,自兩端一滴一滴地落進先前擺放好位置的瓷碗裡。
李慕兒蹲在一旁,看得入神,宜南也深受其吸引,或是因為那水珠一滴滴落下使人感覺沉靜和緩的畫面,或竹本身散發出的隐隐清香。貓兒悄步靠近,與先前許多次一樣,擡起爪子,輕輕招了幾下,同時用撒嬌似的眼神看着君澄境。
“師兄,宜南它是不是想嘗嘗竹瀝啊?”何樞看着貓兒近乎渴盼的表情,不禁有些心動,“要不,喂它一點?”
“用什麼喂?貓能吃這個嗎?”君澄境左看看宜南,右看看李慕兒,“看明白了嗎?”
李慕兒略顯呆滞地向音源看去,目光停頓的一刻,即勾起尬笑:“看、看明白了,就是覺着挺有意思的,就看出神了……”她似無意間瞥了貓兒一眼,“呃,所以竹瀝這樣這樣就能喝了嗎?那不止它了,我也想喝。”說着,還故意咂了下嘴。
宜南仿佛在配合那與自己有同樣願望的人,接着她的話,“喵”了兩聲。君澄境低頭看着它,眼神就像在試圖研究一個深不可測的事物。
“師兄,我也想喝,這可新鮮呢,一人一小杯解解熱也好嘛。”何樞話音剛落,其他人接連附議,很難說明這其中都包含着怎樣的主觀目的。
看着那一道道懇切征求同意的目光,君澄境哭笑不得,一時竟不知他們隻是在李慕兒面前走個形式,還是自己在師弟師妹心中的形象當真如此“兇戾”……“我有說不行嗎?”
衆人松了口氣,露出意味不盡相同的一笑。
仿佛就是一點看不慣他們滿足得意的樣子,君澄境又補充一句:“反正最後所有竹瀝若不足以供臨證藥用,還是你們上山再跑一趟。”
李慕兒已拉上翠墨去廚房拿杯子了。難得有合力的機會,師弟師妹們便開始半開玩笑地吐槽那故作嚴厲、不通人情的境師兄。他們笑鬧着,隻有君澄境一語不發,神色不明。
遊嶽正巧路過,自然而然地湊上了熱鬧:“怎啊,你們又合夥欺負你們大師兄呢,看他讓你們抄經文、醫案或幹什麼時,你們敢是不敢違抗~诶,取竹瀝呢,之後記得裡頭還有竹茹,别犯懶,浪費哦。竹瀝給我也來一點,哎呀,許久沒嘗這鮮了。”
“師父,這位大師兄要是能讓自己跟您一樣和藹可親,這會兒還會被‘欺負’嗎?”李慕兒說着,就近直接将杯子遞給了遊嶽,随後同翠墨一起分發給其他人。
君澄境不動聲色,但動嘴:“我這年紀,暫且用不上‘和藹可親’。再說師父是師父,我要學他的‘仁政’,那他們欺負我,可早已是日常了。”
衆人煞有介事地點頭,狠狠贊同大師兄說的這番話。最喜歡(其實是最敢)調侃他的李慕兒卻沒有接着玩笑,而是隻顧讓翠墨将竹瀝水倒在特地挑選的那個小酒杯裡,随後遞到他面前:“呐,它要你喂。”
雖然不解,但君澄境還是照做,接過杯子,轉身蹲下,見貓兒用舌頭輕快地舔舐,一臉幸福足意的表情,他愈加疑惑,“你這麼清楚它的心思?”
為使那副不以為意的神态更加真實,李慕兒移開了目光,聳聳肩:“我有讀心術,你信?唉喲,行了吧你,誰都看得出它和你親,像這,随便想得到啊。我覺着她定不止想你喂東西吃,還想和你一起做很多事呢。”她不知是沖那貓還是沖那人輕輕挑了下眉,意為“我說的對嗎?”
杯中竹瀝一滴不剩,宜南意猶未盡,君澄境就像沒看見,無情地站起身,對李慕兒直接說回原來的正事:“還跟我學做蜜煎嗎?”
“學啊學,當然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