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忘了把它放下嘛。”情急之下,李慕兒這話壓根沒過腦子。
隻見他的表情愈發不解,“你不是對它又愛又怕,摸它一下都要壯着膽子,今兒這是怎麼了?”
這番話聽似疑問,可實際對李慕兒來說,卻可謂一個如棒槌般醒神的提醒,她想起什麼,全身寒毛忽地直豎,整個人打了個激靈,“忘了……”她機械性地彎腰蹲身,将懷中黑貓放在了地上,随後還不忘向它道歉:“煙珃,對不住啊,方才說着說着,我就忘了你如今的身體是一隻貓,此刻突然想起,我真的……”
貓兒溫柔地“喵”了一聲,“沒事沒事,我曉得你,而且放我下來,我正好耍~”
目送那粒靈活亂竄的黑色身影,追着覓食的鳥雀飛速跑遠,君澄境向身邊人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你忘了……它是隻貓?”
李慕兒幾乎自暴自棄地,對他點了下頭,“由此看來,我可能并沒有我想的那麼怕貓狗之類。”
聽言,君澄境若有所思,眼眸低垂,就像聽見了什麼大道理,“也許很多事情,都是庸人自擾,甚至無病呻吟。”
看他那樣,李慕兒立馬變臉,不耐煩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你沒事吧,别人随口說一句話你都能思及自身,這習慣可真不好啊,天天勸導病人,自己卻這麼想不開。情志病可更難自醫吧?”
君澄境似為之所動,神态恢複了正常,話題還接着上一個:“你有點奇怪,是不是真有什麼瞞着我們,關于宜南的?”
李慕兒的窘迫差點顯露于表面,在心中苦苦“編撰”合理解釋的時間裡,她無所謂地聳了下肩,“那你以為,是有什麼事?”
看得出她在硬撐,君澄境不想再追問。
目的地到了,走在前面的何樞回過身,看看落在後頭的兩人,終于忍不住問道:“師兄,你們說什麼呢?”
“沒什麼。”君澄境快步上前,一邊向張嫂緻歉。
李慕兒安于自己無名小卒的角色,一聲不吭地跟着,同時不忘用特有的交流方式,将那仿佛已樂不思蜀的小貓喚回來:“煙珃——你還真玩上啦?别逗它們了,快回來!”
房裡,婷婷正和她的小侄兒并排趴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嶄新的連環畫,聽見動靜,她立馬像一隻機敏的兔子,翻身下床,奔向外間。“阿境哥哥!小崶哥哥,慕兒姐,你們也來啦。”
無意察覺到她神色中的一些細節,李慕兒不禁暗自嘟哝:“怎麼,看到另外兩個多餘的,有點失望啊,特别是看到我?你這就過分了嘛。”
張嫂向三位貴客抱歉似的笑笑:“今日一大早,文諒就帶我家大兒去父親飲子攤上幫忙了,本該等他回來再去請你們的,可這小兒原本底子就不好,他一病我真是心焦能耐,失禮之處,懇請各位見諒。勞煩君先生。”她行禮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領着他們朝裡間走去,一邊問身旁的婷婷:“我出門這一會,怎麼樣?”
“挺好啊,和我一起看新買的圖畫書呢。”
“妹子,嫂嫂跟你說過啊,你侄兒這病怕是會傳染的,這幾天就先别和他湊一起了。”
對于嫂子小題大做的焦慮擔憂,婷婷照舊不以為然,“哎喲嫂嫂,哪有您說的那麼吓人啊。而且我侄兒就愛和我玩,玩都不讓玩,那病恐怕都好得更慢,你說呢阿境哥哥?”
君澄境輕輕一笑,不置可否。
掀起裡間的簾子,張嫂親昵喚道:“如一,如一,娘親回來了。”
小孩看見娘親帶回來三個陌生人,似知道其中目的,随即現出一臉哭相,摻雜着恐慌、畏懼與幾分求饒的意味。
君澄境露出難得的溫和笑容(這笑,在李慕兒的所見所聞中,可謂小孩專屬),動作輕緩地坐到床邊,“多多乖,生病就要讓大夫看了才會好,好了才不會難受,娘親也不用憂心了。”好似用于催眠的柔聲細語中,他安撫似的将手掌覆上了孩子的額頭,又像示好般握了握他的小手。
他一開口,張嫂的表情就莫名浮現出些許難堪與局促,又見他那樣親切自然地給孩子試體溫,她就像破防了一般,滿含歉疚地苦笑道:“你看看,君先生還曉得你的字……說來真是慚愧,若不是這次,娘親還不知君先生的大名呢。”
“嫂子這是笑話我們了,與鄰裡親友相處不夠密切,實原由我們的疏忽。”君澄境說完微笑颔首,随後若無其事地将目光轉回原處,兩個指頭搭在了孩子的小手腕上。
見師兄已進入“閑事勿擾”的狀态,何樞在一旁接話:“是啊是啊,這事要道歉的還是我們,還有我那邢師兄,他眼力較差,竟将您喊老了一輩,我在這替他向您陪個不是。”
“沒有沒有,我也就輩分年輕罷了,你們喊我嫂子,我都不知占多大便宜呢。”嘴上客套說着受不起,實際上,她打心眼兒裡覺到一種久違的、被尊敬的欣喜與滿足。看着孩子對給自己看病的人并無常規所有的排斥與厭煩,她的心終于放下一些,同時真正對那位君先生,産生了尊敬、佩服的心理。“婷婷,你在這,我去燒水泡些粗茶,權給三位先生解解渴。”
“我、我來幫忙吧!”不知為何,聽見自己也被稱為“先生”,且擁有與其相同的待遇,李慕兒隻覺渾身不自在。
張嫂哪會任由這位貴客跟着?經過“待客之理”在口頭并肢體上的一番強烈輸出,須臾,她便讓自己成功地全身而退。
對李慕兒體内的兩個靈魂來說,從小到大最受不了的事物之一,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客套招式”,對此,她根本無法也無力招架,所以想都沒想便選擇妥協,應着對方的“請求”定在了原地。
嫂子一走,婷婷就湊到了床前,微微探頭,下巴都快要搭在君澄境肩膀上了,“哥哥,我侄兒的病不要緊吧?”
“脈虛小,右關尤甚。”君澄境自言自語似的說着,站起身,拉開藥箱的抽屜,拿出一根約有一指寬,兩端邊緣圓整光滑的小木闆,“放心,無大礙,隻是中氣較虛。——來,多多,張嘴,真乖。”
見他帶着無比的溫柔同時照顧着兩個孩子的情緒,李慕兒恍惚懷疑,這,才是他的真面目。畢竟能配得上他本身儒雅氣質的,隻有眼下這柔和親切的微笑,而絕非平常那副索然無趣的撲克臉。
關于此刻場景,伊依的重點則是:“壓舌闆?這個時代居然有壓舌闆這東西,跟現代所用的一模一樣!從這延伸出一個話題報告總部,總有點用了吧!”
見師兄拿出“窺咽闆”,何樞即習慣性地走過去觀摩學習,一起查看孩子咽部的情況。“多多,嘴張大些,啊——诶,師兄,有白點。”
君澄境日常諷刺,瞟了他一眼:“哦?你也看見了呀。”
何樞噘嘴“嗯”了一聲,略顯委屈。看着師兄将壓舌闆取出,他随即問道:“多多,平時胃口好不好呀?”
自從目光離開圖畫書,多多就顯得愈加沒精神,面對他的問題,更像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隻敷衍似的搖了搖頭。婷婷即主動當起了侄兒的代言人:“他啊,平時的胃口算你們說的最不好的那種,碰見愛吃的就像覺不到飽,看見不愛吃的,那恨不得一粒米都不咽。不過回來這幾天,即使是最愛的醬鴨也不太想吃了,這個人沒精打采,所以我常常逗他玩。”
何樞瞅着孩子白中泛黃的面色,陷入沉思,“舌色淡,苔水滑,納差(食欲不佳),神思倦怠等等,都是中氣不建的證候,但喉中白點,又是肺氣壅滞……”
聽着他一番嘟哝,君澄境提醒道:“你不親手為他診診脈?”
話音未落,何樞一屁股坐在了孩子身側。
君澄境轉向另一邊:“你要不要上手試一下?”
“啊?我!”李慕兒指着自己,直接愣住了。
你沒事吧!?“心中了了”還“指下難明”呢,況且我現在對脈象的理論知識都還沒真正的了解,你就想讓我試這手頭功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