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過來，你診另一手。望聞問切，特别是診脈，隻有實際體味過，才能真正讀懂書中所述。”

“哦……”雖然因為沒什麼信心而有些不情願，但李慕兒還是聽話地走了過去。

并不知自己這是被當作了“教具”，懵懂的孩子分别看了看左右兩人（特别是那位略顯呆樣的姐姐，指頭不停在他的腕上彈來彈去，像在探尋什麼東西似的），以為他們是在做什麼遊戲，莫名其妙地“咯咯”笑出了聲。

聽到那沒心沒肺的笑，李慕兒愈覺心虛，又見君澄境嘴角微微一翹，無情地将其原因給說了出來：“指下沒個準心，把人都給弄癢癢了。”

“哦，是嘛，我沒覺着呀。”李慕兒繃着個臉，強裝自己并未意識到這熊孩子為何會笑得那麼“開心”。她本想參考一下何樞的落指狀态與具體位置，擡眼卻不小心看見他使勁憋笑的“痛苦”表情，”不是，你又笑啥啊？”

這句質問像是幫助何樞解脫的鑰匙，使他噗哧笑了出來，一邊連聲道歉。

見她着實缺乏自信，不敢确定方法及位置，君澄境終于決定采取行動，“小兒臂短，與大人不同，似多多這般尺寸，用二指即可。”他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虛握着，引導她感受不一樣的力度，“輕觸皮膚，此為‘舉”，可探有無浮脈一類：進而加力，此為‘尋’，多數脈象都在此層察覺：最重為‘按’，探有無沉、伏等脈……”

兩手輕輕觸碰的那一刻，李慕兒确有臉紅心跳的感覺，但随後聽見他所說的内容，這可謂虛幻的美好，瞬間蕩然無存。“浮脈——一類！？媽耶，我想回家！這太難了——”她心裡的一陣哀歎并沒有經過更多的“處理”，以緻狐狸和貓兒都完完整整地聽見了。

她十分清楚，這“分浮沉”，也就僅僅隻是個開始的開始。不出所料，他接着教的，是分“寸、關、尺”和“品”具體的脈象。他還用自己的脈象作為對照，以讓她能更清楚地體會到孩子的“弱”、“小”。

感受着不同脈象的區别，配上君澄境的講解，李慕兒似懂非懂，但卻由此獲得了對學習診脈的自信——對一種想學很久的東西開始嘗試了解，并意識到自己還是能“上路”的，這對她而言，可謂就像撿到寶一樣的開心（或許還是差一點的）。

觀看完那“君先生”手把手教學的全過程，宜南心情複雜，“好吧哥，你對她與衆不同，究竟是因為覺着她有為醫者的天資呢，還是心悅于她呢……我原本确定是後者，可眼下，我也看不懂你了。”

這番話，李慕兒沒有聽見，但作為“中介”的伊依，卻直接清晰地讀取了每一個字。”咳咳，主人，别高興得太早啊，學得上路是一回事，但誰知你以後會不會卡半道上呢～”

“唉，哪來的蟲子？”李慕兒忽然擡手，在眼前發狠似的一揮。

君澄境離座，正準備取紙筆開方，卻冷不丁對上了婷婷那似請求似期待的目光，她嘴角挂着笑，神态像是在說：“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可君澄境對病情已經有了相當的把握。“……哦，差點忘了，多多這幾天二便如何？”

婷婷略顯興奮，好像某個懷揣已久的願望終于得以實現，“小便沒什麼，不長不短，不黃不淡，可這幾天拉的臭臭那真是作弄人，”說到這，她臉上不覺浮現出不堪回首的表情，“黏黏糊糊的，可難洗了，而且一天幾次，弄得我如今看到那夜香盆都怕了。”

她的聲色間滿含着求安慰求誇獎的暗示（對面前那人，是經常性的），君澄境正要回應，卻聽身後多多突然發出似拼盡全力的怒吼：“說這個幹嘛呀！我還有我娘呢，又沒人讓你洗，你自己要洗的——”嘶啞的尾音落下，他哇的哭了出來，真像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因着某種效力“強悍”的肌肉記憶，李慕兒随即幾乎是撲過去把他攬進了懷裡，仿佛隻要速度夠快，就能将那爆發的哭聲給壓回去。她老練地輕拍小孩的後背，一邊安慰道：“沒事沒事，這不是多多生病了嘛，小姑得把這些都說清楚，兩位哥哥才能開方，多多的病才好得快呀。”

“她就是笑話我！”

“沒有，誰笑話你了呀？”李慕兒擺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誰都會生病的，有誰會笑話生病的人呢？不信你問小姑。”她回身向婷婷使了個眼色。

婷婷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心懷不忿，語氣卻根本不敢敷衍，“可不嘛，我要真想笑話你，也不會在這上面，畢竟我以後病了，還指望你照顧呢。”

聽言，多多消了氣，甚至一臉純真地表示，以後要是小姑生病，自己也會給她洗“夜香盆”。李慕兒暗自慶幸，自己“押”對了他發怒的點。何樞着實捏了把汗——自從有資格并開始給兒科病人看診那天起，隻要一聽見小孩的哭鬧，他就頭大。

見侄兒在那兩人的帶領下，重新沉浸于最愛的圖畫書中，婷婷背過身，當着身旁君澄境的面，小聲嘟囔：“這一天天，誰管我呐？久久的盼着我大哥，結果他回來還是整天在屋裡端着筆，死盯他那一堆破冊子，說是州衙未完的公案，要梳理，昨天被老爹罵了今早才陪他出門去飲子攤幫忙……哼，帶公事回家，還不如不回來！”

君澄境拍了拍她的肩膀，“話不能這麼說，他至少有心回來。”

“嫂子就更别提了，一回家就忙着操持各種雜事，這小的又病了，弄得她焦頭爛額，我不幫忙誰幫啊！我也不是為自己怨憤，我做的這些事根本算不上什麼，我就是為我嫂子抱不平，累死累活的，卻連我大哥一句關心體諒的話都換不來……好吧，也是為我自己。”

君澄境仿佛一點時間都不願浪費，一邊靜靜聽着她宣洩情緒，同時開好了給多多的方子。“文諒兄畢竟有不小的職責在身，平日有所疏忽也無可厚非，你可擇機提醒一下他，但言辭需和緩，注意不可随心責備。”

聽他用那平淡柔和的語氣，強有力地揪出了這個自己肯定會犯的錯誤，婷婷心虛地移開目光，噘起了嘴，“我越來越覺着我們女子無論幹得再多，丈夫都認為是天經地義的，久了甚至是熟視無睹！”

應是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過頭，她放緩了音調，“唉，這些話憋在心裡可難過了，又不敢傾訴給黛茗他們，不然又得說我教壞他們，污了他們的心性。”心中的不滿一吐為快，她舒了口氣，随着眉眼的舒展，笑容重新回到了臉上，“但還好有你，說完，輕松多了。”

君澄境笑笑，以戲谑的方式提出建議：“以後有什麼煩心事，也可以找你陳姐姐的，你不小了，若再同以前一樣無所顧忌，張伯怕是得打我。”

婷婷即現出不以為然的表情，将音量升到了正常大小：“幹嘛，我就找你說說話，又沒幹什麼逾禮的事情，為什麼就被他們弄得像‘冒天下之大不韪’似的？從小到大，隻有你的開導安慰，我才受用，至于陳妍露姐姐，那還、還不如這慕兒姐姐呢！”

“啊？”突然聽見自己好像被點名，李慕兒轉過頭，疑惑中莫名帶着幾分好奇，“你們在說什麼，有我啥事兒？”

君澄境點點頭。“那你以後就找她吧，看起來她比我更會開導安慰人。”

看着他向自己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李慕兒正犯嘀咕，何樞及時解釋道：“定是她又向師兄吐苦水，而師兄覺着，是時候該避嫌了。”

李慕兒想起什麼，不禁歎了口氣：“他們也想太多了吧，是不清楚阿境的為人還是怎地？”

“有時候，有些事，人們隻相信自己所臆想的，無論于實際而言，那有多荒謬。”說完，君澄境站起身，若無其事地将藥方遞給婷婷，帶着一樣的微笑，撫了撫她的發頂，“這藥一遍煮多點水，分多次服……”囑咐完用藥方式以及其他注意事項，他背上藥箱，對那陪孩子看連環畫，看得不亦樂乎的兩人溫馨提醒道：“得走了，快到開飯的時辰，再晚就回不去了。”

明白阿境哥哥已經做了決定，婷婷沒有再反駁，但想到這應是他最後一次将自己當小孩對待，又難免不舍、傷感。為轉移自己的情緒，也是出自真心，她調侃式地來了一句：“阿境哥哥，你以後成親了，可不能跟我爹、我大哥和其他‘大丈夫’似的，可得對我未來的嫂子好點哦。”

聽到這話，李慕兒不禁猜測起他們剛才所說的話題，進而似乎有些理解了張伯平日裡，對這女兒複雜情感……

聽她那陰陽怪氣的“大丈夫”，君澄境笑着搖了搖頭：“你啊，日後要再有這不敬父兄的言行，我可會向他們告狀的。”

“啊？我說什麼了，沒說什麼呀。”婷婷瞟向别處，擺出無辜的表情。

“好啦，不鬧了，我們走了哈。”李慕兒随即發聲，以免再生出新的話題，“多多，我們走了哦，哎呀，你看我一眼嘛。”

小孩從書頁中擡起頭，敷衍地應了一句不知從哪兒學來的套話，“慢走慢走，恕不遠送。”說完，見在場諸位皆忍俊不禁，他自己也傻憨憨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