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空不禁詫異，師兄這是真的愚鈍至此，無知無覺，還是已然不管不顧，随心所欲口不擇言，又或是……在另類地“彌補”剛才的失言？他不敢确定，遂松開了因用勁過量而有些發酸的手，故作嚴肅地幹咳一聲：“需要花的别省，該省的别亂花，錢的多少不應以實際的數來衡量，能滿足日常所需，就可謂‘不少’，而會緻使過分奢侈的，不用說，就是太多了。”

“師父，這可不能一概而論啊——”邢天起随之發出異議，一面意味深長地往羁空碗裡添了幾根解郁安神的黃花菜，“有些人并無可供其‘奢侈’的錢财，但僅是衣食無憂又遠不夠使其滿足，哪怕是靠借貸也要讓自己過上所謂風光日子。所以嘛，計量錢算是多還是少，不在旁人眼裡，而在于自身的，欲。”

默默聽完這番“高談闊論”，兩位老人又站在了一起，以同款的、每次“護犢子”時都會出現的傲慢神态白了他一眼：“你說的是外面那些思想走偏，活得不明意義的，我們是在說咱家的人，這都搭不到一起的好不好！”

邢天起笑笑，如哄孩子般，寵溺中摻雜着熨貼與些許無奈：“是啊是啊，咱二老一手帶大的孩子，永遠是天底下最明智、最端正的～”說到最後，尾音卻莫名顯出一絲絲陰陽怪氣。

“诶～邢師兄，”小至舉手發言，露出一個不正經的壞笑，意味深長地說道，“你說這句話，就和你說的這句話相悖了嘛。”

“哎喲，”邢天起順着他，“謙遜”地揚了揚手，“我這不是幫～二老說出他們想說的話嘛，你什麼時候見我這麼誇過你們？”

話音剛落，席間接連響起好幾聲輕細的、“内涵深奧”的“切～”

“之所以會被誇，總是因為值得誇啊。”在周圍不忿情緒的“慫恿”下，何樞第一次在兩位大師兄面前如此明目張膽地打抱不平，“換句話說，這和持家之道相似，該誇的就得誇，這能讓人更有信心進而更上一層樓，不能誇的硬誇才可能使人忘乎所以。像師兄，雖然常常教訓我們，處罰時也……不輕，但他也從不吝啬誇獎啊，可邢師兄你……”

聽見何樞奉承他親愛的師兄時，邢天起斜眼瞟了下君澄境，臉上浮現一抹複雜的笑意，含着佩服、羨慕甚至嫉妒，不過轉瞬即逝。又聽那小鬼說到自己時就欲言又止，他似帶着幾分威脅，問道：“我怎麼了？”

而接話的，是隐元亭那個被稱為“周大膽”的師弟：“邢師兄，你平時就算是發威，也是冷冷的一句帶過，仿佛我們不值得你再多說一句話，之後就不管不問了，隻等我們自己去領罰；誇獎就别提了，大多數時候都是點頭‘嗯’，或者‘不錯’‘挺好’。說實話，至少我吧，覺着邢師兄你最親切的時候，就是你不喜不怒、無褒無貶地唠叨教導我們的時候。”

邢天起愣了愣，随後竟是有些羞澀、慚愧地移開目光，“……咳咳，人可真、真是賤骨頭嘛，我簡單提點一兩句，你們說我‘不夠親切’，可如果我真的天天唠叨，你們又該嫌我煩了呗。”他沒好氣地說完，神态随即改變，擺出“勉強施舍”的模樣，揚了揚手腕，“行行行，該誇的誇，别的不說，你們大多數人在持家之道上走得還是不錯的。”

聽言，君澄境似有些意外地笑笑，看着他戲谑道：“要誇就得認真些。說說，怎麼不錯？”

“呃……至少買的東西幾乎每次都物有所值、物有所用，好像就沒花過冤枉錢——即使有，也比師父師伯他們好太多了。”

莫名其妙躺槍，兩位老人下意識發出不服的“诶！？”卻并沒有再說什麼，因為清楚，這話說得的确公正。

君澄境随即現出竟有些許“狡黠”的輕笑，仿佛是有一件想做好久的事情，終于等到了合适的時機：“這倒沒錯。但從‘該省省該花花’這點看來，有時對他們來說，該省的，是自己的錢，而能夠爽快花的……直說吧，是我的錢。”他輕呼一口氣，無奈地抿了抿嘴，搖搖頭，現出“鬥不過就随便吧”的表情——這番吐槽确是出自真心，但也有着些許添油加醋的成分。

說者無意，但某些聽者有心，又見他說完後，師弟妹們就沖其露出了“知道錯了，下次還敢”咧嘴笑，遊嶽和羁空随即為當時那自以為十分妥當的“盤纏分配”犯起了嘀咕，最後甚至感到追悔莫及。

他們互相看了一眼，平常的慈祥笑容背後，掩藏的内心獨白，内容大概一樣：“唉喲……忘了這倆大師兄平日裡是有多寵師弟師妹，經常明着暗着往他們的口袋裡添，自己的私庫又能充實到哪裡去呢……”

越想越覺此事着實欠妥，羁空忍不住，悄悄碰了下遊嶽的胳膊，投去無聲的詢問。

遊嶽反客為主拍了拍他的手背，勸慰式地輕輕皺眉一笑，示意：“眼下焦慮有何用，暫且寬心”。

就這樣聊着侃着有的沒的，這頓“突發奇想”的“團圓飯”在平常的調皮笑鬧中進入尾聲，而僅是“尾聲”，就又拖了不少時間，當他們提着兩三食盒打包的剩菜走出酒樓，已是未時二刻。

不知是誰略顯興奮地喊了一句，“看看日頭都偏西了，還回家歇什麼嘛！”

衆人随之看了看剛才提議還是回家歇歇好了的陳師姐，接着，目光又回到這“發言人”的身上，不自覺流露出贊賞之情。

羁空立馬“識相”地上前，奪走了何樞手中的兩個食盒，“走走走！哎，正是精力充盛的年紀，有餘而無不足，多少年天天被逼着養精蓄銳、睡子午覺，也的确是難為你們了。”

何樞憨憨地一笑，一面俯身，就師叔手裡将那有些松動的盒蓋仔細扣緊，一面用調侃的語氣道：“您二老給我們安排的哪是子午（夜晚子時、白天午時）覺啊，那明明是亥（夜晚亥時）午覺。不過，若沒有這些年的‘循規蹈矩’，我們的氣血恐怕也不能像如今這麼充盈。”

與此同時，遊嶽向一邊的小至攤開了手，神态帶着幾分傲嬌：“拿來吧。”

小至即配合着“受寵若驚”，欠身颔首，畢恭畢敬地将食盒挂上了師父并攏的四指，同時，卻嘲弄似的粗聲粗氣道：“謝師父恩準～”

遊嶽嘴角一垮，惡狠狠地拿過食盒，皺了皺鼻子，滿臉嫌棄，“走走走，今天就撒開地瘋，但也就到戌正之前啊，到那時要還沒回來……”他從鼻子裡哼的一聲，别過頭，嘟嘟囔囔，“那我倆可不理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