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狀,孩子們有的無奈笑笑,有的聳肩搖頭,反應不一,但看得出,他們都覺得:“這才對嘛。”
五六人不緊不慢地跟上,沒幾步便又與甯熠哥并肩而行。秋绛則落後兩步,緩緩随着他們的背影。
見他一激靈恢複正常,爾爾直接吐槽道:“看吧,再怎麼着,咱一哥哥也正經不過幾口茶的工夫。”
竹竿緊接着:“果是認真吃茶,那可是慢慢品的,‘幾口’的工夫可不短嘞。”
爾爾對“老師”禮貌颔首,一本正經地應道:“我是照他本人喝茶的樣式兒作比方的。”
“哦,那這比方可恰切。”對方認可且滿意地點了點頭。
蔣岌薪斜眼看了看他們,神情露出些許不忿。
對上他的目光,爾爾呼出一口氣,收起了玩笑的姿态,正色道:“哥,你就先别操心我們啦,這還早着呢,待我們真要碰上那等,能熏迷心眼的‘髒東西’時,你再賜教也不遲啊。眼下好端端的,你突然語重心長,給我們說這番老唧唧的囑咐,随便一聽就像……像什麼臨别贈言似的。”
看着他一邊說一邊不自覺嘟起了嘴,蔣岌薪沒心沒肺地笑出聲來:“嘿~剛誰說我扁嘴像豬的,看他這樣,不更像豬嘴筒——”一語未了,隻見幾道犀利的目光直射臉上……他立馬老實了,“呃呵呵,幹嘛這樣看着我噻,好像我犯了什麼大罪,又不肯招認似的。”
“是啊,哥,”爾爾稍稍仰起下巴,故作嚴肅地盯着他,“你最好自己把事情說個清楚,别逼我們動手哦。”
竹竿随即鄭重地點點頭,以強調、告誡其嚴重性。
見其他人随之也沖自己擺出了同款神态(除了秋绛,是純粹的些許關切),蔣岌薪哭笑不得:“我真沒事兒!沒什麼可說的,你們不會想屈打成招吧?”
“嗯……也不是不行。”竹竿撓撓下巴,若有所思,向爾爾瞥去詢問的眼神。
看他倆又被帶偏,打起渾來,绫馨忍無可忍,反手用指關節分别在兩人的頭頂狠狠敲了一下:“這一對醜角兒天天的能不能有點正形、正形!這說的事是可以随他玩笑的嗎?你們不但不幫忙治他,倒還和(四聲)着他一起裝上瘋了!”
教訓完這對活寶,她以同樣嚴厲的目光看向蔣岌薪:“哥,方才那位大叔一看就是剛來期和不久的,連一個外鄉人都對所謂‘鬼面人’的故事那麼熟了,而且隻會比本地人更當真,足可見,編撰這謠言的家夥是當真想讓你聲名掃地。你就告訴我們詳情吧,你的街坊們雖都是些小販小匠,喂鵝養雞的……還有一兩個能教幾本書的、勉可稱作先生的人——”
蔣岌薪忽然贊歎似的笑笑,打斷了她:“等等,恕你哥愚鈍啊,你怎麼确定那大叔不是本地的而且剛來不久呢?”
绫馨翻了個白眼,别開目光,似完全不屑回答這個問題,且不想再理他。
爾爾無奈地呼出一口氣:“那大叔說話的音調簡直和你以前一樣一樣的,生掰硬拗想給自己裝上期和腔,卻越學越别扭,而城西那塊,又有很多富人便宜出租自己閑置的房子,可謂是初來乍到之人的最佳選擇吧。”
“……我以前的腔調有那麼劣?”蔣岌薪不可思議,“别開玩笑了,我本家就是期和!”
經過多年的相處,甯熠哥哥那常常大出人所料的奇怪重點,對孩子們來說,早已是合情合理的了。
竹竿配合着爾爾無情地點了點頭:“沒錯。你聽那大伯的,就曉得你當時的音腔有多僞劣,壓根聽不出你本家就是期和。好了說正事,你到底是得罪了哪方大人物啊?能有這般威力和手段。我們雖然幫不上什麼大忙,但人多,好應事兒,沒準解決麻煩的關鍵,就出自誰輕輕搭把手的工夫呢。”
蔣岌薪分别看了看面帶憂慮的孩子們,露出不解的神色:“呵,不就造個謠傳個訛嘛,需要什麼神通啊?想不明白,這種連我都能不費吹灰之力做到的事,咋就把你們唬成這樣了呢?再說,就我這名聲,還用得着别人來掃?”
衆人都沉默了,愣愣地互看一眼,随後又将目光放回他臉上,似乎是明白了什麼,又似乎更疑惑了……
“好像也是哦,但是——”
“沒,沒但是。”蔣岌薪擡手,強行阻斷了下文。“同親朋分享奇聞逸事,算是人天性中的一大愛好了,這突然出了個如此恐怖,卻又令人不禁拍手叫好的奇事,即便沒人刻意編排,也能這十天半月之内傳遍全城。還有,不是我不告訴你們,實是我想了這老半天,也找不出有誰會幹這種蠢事,我得罪的人是挺多,但真從沒招過這~麼傻的仇家啊。”
根據他表情的豐富程度,可勉強相信這人此刻不是在硬瞞死裝,小燕等人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與自己關系最為密切的擔憂算是解除了,于是爾爾的思路便習慣性地,轉移到了更“遠”的人身上:“唉,真是虧了剛那位大伯,好好地出來掙幾個銅闆嘛,卻平白遭了這麼一番‘險事’,說他當時是心驚膽顫,都算輕的了。”
說完,他感慨地搖了搖頭,但下一刻,便收起了對那大伯無謂的同情,轉頭看向蔣岌薪:“哥呀,别的不說,就編故事這家夥,文采倒是挺不錯哈,把你捏造成夜叉轉世惡鬼投胎,徑讓一個從未與你有過交集的人隻是看到這半塊面具,就吓得惶惶失措,無處遁形。”
蔣岌薪不以為意地笑笑,攤了下手:“有甚文采可言?像這等俗套的場子活兒,随便在哪個橋洞破攤兒上抓個說書的,都編得比他好。嗯……想來會用這等方法來埋汰我,還真不像什麼尋仇的,或許是某個同行眼紅普濟醫館的生意,試圖砸咱的招牌,但不曾想啊,結果就如小兒捶壯漢,不痛不癢啊~”
聽到這,竹竿露出不屑加嫌棄的表情,“謠言風傳,他們仍一如既往地選擇去普濟醫館開方買藥,和你可謂一點幹系都沒有。翟伯為人寬和親切,再加上所有藥材都是貨真價實的道地貨,炮制絕不偷工,調劑絕不減料,這些總有行家明眼人看得清楚的。”
蔣岌薪委屈不服:“門面這一層就算了,我認;但醫館立命的根本——那些藥材、炮制、調劑,也沒有我一分功勞嗎?”
對方頓時理虧,眼神表達出歉意,“呃,我是說,平日裡在醫館坐堂看病的是翟伯,打理照料一切的也是翟伯,最近又多了個溫婉靈巧的秋绛姐姐,誰管你這百年難得露一次面的甩手掌櫃呢。”
蔣岌薪的臉色傷上加灰,盯了他幾秒,而後回頭看向秋绛,表情從生無可戀牽扯成強顔歡笑:“看呐,他們又誇你呢。”
秋绛輕笑着搖搖頭,“這種毫無道理毫無根據的傳說,也就唬唬那些不知底裡的人便罷了,至于普濟醫館的老友們,最多當個荒誕的笑話聽聽。公道自在人心,季先生日常做的那些事,大家都看在眼裡的。”
“看,是定然在眼裡的啦,可同一件事,放到各人心裡,又會變生出什麼樣的情景,那就誰都說不準了,而且也不知被看見的,是好事壞事。”蔣岌薪懶散地東看看西瞧瞧,漫不經心地說着這麼一番話,令人難以捕捉、探究其間真實的情緒。
“信口廢話”完,他忽然煞有介事地歎了口氣:“不過我上輩子可能也确實是個餓鬼,否則這一世怎地就看到啥都饞呢?”
绫馨似無意識地看了眼小燕,随後才對他開口:“是,是啥都饞,但也是啥都吃不多。你啊,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一本醫案集——頭痛目眩,納差失眠,等等等等,啥毛病都有。真心白瞎了你這一身高明功夫。你要真無法幸免困入醫者難自醫的俗套中,那就趁早請個信得過、靠得住的同行好好治治,别年紀輕輕的就比我阿爺還多小病小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