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說這番話的過程中,小燕的心情就像坐過山車,聽完,直接呆住了,“……女子無才,辨,是德……”
看着阿姊失神地念着這幾個字,雙眼甚至泛起了淚花,筠兒頓時炸了:“一哥哥!怎麼你也這樣啊?阿姊平時最讨厭這句話了,沒想到你都說沒錯,她該多傷心!”
“诶诶诶,我沒欺負你姐啊,不能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就一頓罵啊!”蔣岌薪連忙擡手投降,為自己解釋,并“未注意到”小燕此刻的局促。
小燕溫柔地摟過弟弟,讓他貼着自己——這個動作的功效,比直接上手捂他嘴要好得多。
绫馨擺手笑道:“就是嘛,筠兒,有你在,誰敢欺負你姐啊。”
許是聽出了這句話中濃烈的調侃、哄騙意味,筠兒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
見他的反應,绫馨戲谑地做了個鬼臉,随後轉向另一邊,卻換上了不甚滿意的表情:“甯熠哥,隻是你這話,恐怕還說不赢那群迂昧頑固的俗人呐。”
蔣岌薪笑笑:“若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那曆朝曆代那些胸懷治國齊家之才的女子,豈不都是犯了天大的罪過?有才能的女子多會做出與俗常相悖之事,所以前人才會說出這般‘激憤之語’。再加上無數自身無能,偏又忌才,甚至因此惱羞成怒的臭男人添油加醋附和贊同,才讓這句低劣的話傳得如此理所當然,甚至還被某些庸人奉為至理!”
作為在場能夠明白聽懂這番話的男性,爾爾和竹竿心情相當複雜。
爾爾似欲哭無淚:“臭男人……哥,你火氣上頭罵起人來還真是誰都不放過哈,一杆子全幹翻,确實落得個幹淨。”
竹竿轉向筠兒,義正辭嚴地說道:“看到沒,你一哥哥是這世上最最公道的人了,批起虧理缺德的東西啊,可是連自己都一塊兒罵的。”
“喂喂喂,别擱這兒斷章取義啊。”蔣岌薪煞有介事,聲色像是在嚴肅糾正一個重大錯誤,“我罵的是那些愚劣無能惱羞成怒的臭男人,不是世上所有男人!”
竹竿噗一下笑了:“哦,這樣啊。我還以為甯熠哥你像那書上的賈寶玉一樣呢,說些‘女孩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之類的奇言癡語哦~”
面對他這戲谑調侃,蔣岌薪隻一副不痛不癢的神态,“此等人物,豈是我這種庸碌之輩能輕易像得的?他可是曹公筆下‘古今天下第一淫人’。對了,我力薦你幾個去品品這本書,家長們怎麼說的?”
聽見這話,爾爾即略帶怪罪地瞥了他一眼,“我的哥呀,您可~别提了,那天回去和我爹提了一嘴,便得了可~美的一番教導哇!從你,順帶着我,那斥得真叫一個透心徹骨——”感歎至此,他忽然覺到周遭異樣的目光,“不是,你們幹嘛這樣像傻子似的看着我?”
“我們覺着你是傻子!”小燕滿臉的匪夷所思,說着不禁搖了搖頭,“我壓根想都沒想讓相關字眼出現在家裡,你倒好,徑和你爹提了。”
竹竿接着補刀:“就是啊,這不遭你爹一頓美美的訓誡,那都有鬼了!”說完,朝蔣岌薪努了下嘴,“光是他剛說的這句‘天下古今第一淫人’,即便爹娘準我看這書,我也不敢啊。”
“喲,你不敢?”蔣岌薪露出怪裡怪氣的表情,“那每次講這書時,你都聽得有滋有味的。”
“我、我是說不敢自己看、自己看。”竹竿不知為何忽然結巴,還皺起了眉,似乎是使了點勁兒,才成功将這句話說順溜。“無人引導容易跑偏,但隻要咱甯熠哥講,無論什麼樣的故事,都保管能始終走在正道上。”
“得,别平白無故給我帶高帽兒,老家夥經不住這吓。”蔣岌薪擡手制止,露出提防的神色。
“哎呀哥,你咋聽不懂好賴話呢,”竹竿“假惺惺”道,“人家真心誇你,卻弄得像是要算計你似的。”
“切,”蔣岌薪用鼻子輕哼一聲,“就你們這兒哄我~以為我不曉得衆人都是怎麼評我的……”
“我爹說你有時是有些可取之處,但絕大多數時候,每字每句是有天無日、離經叛道,一舉一動都可謂怪谲荒誕,像是得了瘋疾狂病的。”爾爾一番話說得順理成章,仿佛是在補充、附和什麼。
蔣岌薪轉頭看向他,神情幽怨。
“幹嘛?”爾爾莫名其妙,“你不是都清楚曉得,而且都被罵慣了嗎,還差我這一句半句的?”說完,他似有恃無恐,略帶諷意地聳了下肩。
竹竿自動為好兄弟的言行做起了翻譯:“甯熠哥,是,就像你說的,人得有不在意他人眼光、真正坦然‘做自己’的勇氣和能耐。沒錯,不為他物所困擾,這是人生至高境界,可也不是你這樣式兒的吧!‘他物’越嫌厭什麼你就越怎麼來,這可不是做‘自己’了,倒像是在存心膈應那些看不上你的人……”
似由此聯想起什麼,他看着蔣岌薪,越說越顯氣憤不平,“或者說這就是你無絲毫掩飾的‘自己’?那别人說你壞話時,你能不能罵回去一兩句啊?就你這嘴,閉着真是浪費。”
蔣岌薪不解地一笑,“我像是那種悶聲受氣挨罵的窩囊廢?隻奈何他們都不當面說我~沒誰會指着鼻子嚼人舌根吧。難不成你要我上街喊去:‘我看誰還敢背後議論我!’(他真的轉頭大喊了一聲,過路的人都被吓得不輕)喏,這樣我的嘴就不浪費啦?”
孩子們想笑,卻莫名笑不出來,再加上被此刻紛紛投來的那些異樣目光所殃及,導緻他們的表情有那麼幾秒,可謂比哭還難看(複雜)。
爾爾和竹竿對視一眼,前者使了個眼色:“你來”,後者便自然順從地轉向那“瘋子”:“甯熠哥,你啥時候再給我們講那《石頭記》呀?你斷得太久了,我們連前情都快忘了。”
“哎呀——”蔣岌薪憊懶地歎了口氣,“它那一回一回的太長啦,你哥我這連绫馨她爺都比不過的豆腐人兒,能講得氣都接不上……下回一定,下回一定哈。”
绫馨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嘁,‘下回一定’,你看誰信。這種話從你嘴裡出來呀,直當作‘下回不一定’就好了,最後沒準就變成是‘下回一定不’。”
“啧,你怎麼能這麼說我呢,”蔣岌薪眉眼間擠出些許氣憤,“我對你們,何時失信過?得,眼下我就把話撂這兒,下次書會,定講《石頭記》,誰不想聽的,我都把他綁來!”
竹竿等人低頭偷笑,默契地,悄悄用垂在身側的手悄悄相互擊了下掌。
蔣岌薪裝傻充愣:“幹嘛呢?”
竹竿立即擡起頭,“呃……哥,話說你當時是怎麼解釋那個、那個……警幻仙姑評賈寶玉是‘淫人’的來着?我忘了,诶,你們還記得嗎?”
夥伴們配合得天衣無縫,紛紛搖頭晃腦。筠兒雖然不明就裡,但阿姊怎樣,他也怎樣。
蔣岌薪放下嬉皮笑臉,正經答道:“淫者,過也,濫也,迷也。太虛幻境這一回好像是挺早之前講的是吧,那記不清了也正常。反正,你們隻用記住,這塊玉,‘淫’的東西,可不在世俗□□,而在于一個‘情’字。這本書啊,也絕不能與世人所謂那些,專描風月奇事的禁書相提并論。”
小燕聽得認真,“哥,就至今聽你講的那幾回,我覺着他還是癡大過。但世人皆難免癡……這到底好還是不好?”她的眼中再次泛起那了複雜而隐晦的情感,切切期盼着一個回答。
“哎喲,還用問嘛,當然是不好的。”蔣岌薪笑笑,攤手聳肩,“不癡,哪來的淫?這書雖通篇‘情’,根本卻是要觀者以此為鑒,悟透世情。人可以不信命,但須信因果——啊,這就是我今兒想講的主要話,可算尋着了!”
孩子們無一例外地,轉臉回以一堆問号。
“呃,關于這話吧,暫且是要你們自個兒悟了,不然我一講起事就容易東拐西拐,等到真将正文講明白啊,隻怕日頭都落喽,而眼下,已是我們該分道揚镳的時候。”說着,他向前方不遠處的那條岔路攤開手。
小燕等人下意識往那兒看了一眼,卻根本不當回事。爾爾代表發出質疑:“所謂‘因果’,不就在‘命’裡嗎?”
“啊不不不。”蔣岌薪煞有介事地豎起一根手指擺了擺,同時噘嘴搖頭,“因果在‘數’中,所以亦由我們自己撰寫——或有意,或無意。那些無意間種下的因結出的果,便常常被誤當作是‘命’。”
聽着這番話,孩子們中隻有小燕似懂非懂,其他人幾乎都是一副思緒過載的“傻樣”,其間,筠兒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至岔路口,蔣岌薪果斷停下了腳步,十分标準地欠身,恭請諸位看官各行其道,各回各家,“得嘞,今兒個的故事就此告結,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