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富江之間似乎共享着一部分記憶，就像當初那個蛞蝓形态的富江能在第一次見面時就叫出我的名字一樣，她知道我對富江說的話、做的事，但是，她們無疑是兩個人。

人類的靈魂是唯一的。所以當初我相信了富江關于除她之外都是空洞軀殼的說辭。但是從那些尖嘯着消失的靈魂身上，我已經知道了，在富江分裂之後形成的每一個富江，她們都擁有獨立的靈魂。

“你拒絕我……”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忽然狂笑出聲，“你竟然為了一個赝品拒絕我！”

“多蠢啊，真夜，”一陣癫狂的大笑之後，她忽然恢複了詭異的平靜，“對于你來說，我們難道有什麼區别嗎？”

“我明白了，”她仿佛恍然大悟似的，喃喃自語道，“你覺得我現在這樣子不美是嗎？隻要殺了她，殺了那個赝品，我就會變回原來的樣子的！你聽到了嗎，真夜？”

我不想再和她糾纏這些，那個西村還像垃圾一樣地躺在我的房子……我租的房子裡，我已經一刻也忍受不下去了。

在我盯着兩個替身人形将西村從窗口扔出去的時候，她還在我身後不停地說着什麼。我隻得将花盆擡到窗邊，坦誠地告訴她：“我要睡覺了，如果你還要繼續說話的話，我隻能把你也丢出去了。”

惱怒和憤恨的神色在她臉上交替出現，她死死地盯着我，嘴邊似乎又要吐露出什麼話來，

但就在這時，從客廳那邊突然傳來了門鎖被咔哒一聲旋開的聲音。

“真夜，你在嗎？”那是我熟悉的那個富江的聲音，聽起來她正從外面進門，“還是已經睡了？”

我幾乎是立刻将花盆藏進了窗簾後，小聲對她說：“别說話。”雖然她并沒有答應，但顯然她會保持沉默的，畢竟隻有富江最清楚她們對彼此之間的殺意有多真切。

我從房中走出時，富江正随意地躺倒在沙發上。我望了眼地闆，那些痕迹已經被替身人形們清掃幹淨了，此刻它們也學着像富江一樣輕飄飄地躺在地上。

在我蹲下身去收拾它們的時候，富江歪了歪身子，身體像流水一樣從沙發上淌下去，頭倒垂在沙發邊緣。

“什麼味道，好難聞。喂，真夜，你不會在我不在的時候，帶什麼人回來了吧？”她很慢地眨了眨眼睛，手臂像蛇一樣纏上了我的脖頸。

她的手指滑膩膩的，散發着熱氣，就這樣輕輕按在我的頸動脈上，似乎想借此知道我有沒有說謊。但是她很快就會知道，那裡和其他地方并沒有什麼區别。沒有心髒的軀體，怎麼會有跳動的脈搏呢？

“真夜，你為什麼不說話？”奇怪的是，她應該已經知道這種測試方法對我沒有作用了，卻并沒有把手縮回去，反而整個人都貼了上來。

“你不會對我撒謊的，對吧？”她說話的時候，溫熱的唇齒從我後頸處輕柔地擦過，我忍耐着沒有推開她。

“是西村，”我側過身，仔細觀察着富江的眼睛，發覺她好像已經不記得這個人了，“他突然闖進來，我把他丢出去了。”

我不認為自己在說謊，闖進來的确實隻有西村，那盆花也不是自己長着腳走進來的啊。

“哦，又是那些讨厭的蟲豸。”富江厭煩地說，似乎沒了興趣，又躺倒了回去，一動不動，沒有起來的意思，看起來今天她是打算睡在這裡了。

當我起身走向房間時，她忽然叫住了我。

“真夜，你去哪？”

我回過頭，她還是斜倚在那裡的放松姿态，看起來就像一塊馬上要融化的麥芽糖，一副漫不經心的神色，輕擡眼皮看了我一眼。

“這幾天下雨，之前洗的床單那些還沒幹，所以我這幾天住這間。”我盡量簡潔地答道。

“哦，這樣啊。”作為弄髒我房間床單的始作俑者，她對此絲毫沒有愧疚之心，隻是伸了伸手臂，換了個姿勢躺着，又閉上了眼睛。

見她沒再說什麼，我轉身進了門。

但就在房門合起前，她突然又幽幽道：“不要騙我啊，真夜。”

我沒做聲，關上了門。在感到一陣莫名心虛的同時，心中又湧出一股近似委屈似的不平。為什麼我要為對富江隐瞞什麼感到心虛？她每天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事，難道又有一五一十地告訴過我嗎？

當然，我也不想要求她這麼做就是了。

等我回過神來，想起藏在窗簾後的花盆時，忽然注意到原本已經被打掃幹淨的木地闆上似乎又多了一串雜亂的腳印，而被我關上的窗戶此刻洞開着，窗簾被風吹得全都鼓脹起來。

那盆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