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架與書架之前,一米陽光透進舊窗,折出幾道暖色的線。陳啟背對日光,肩寬腰窄,雙腿修長,身形輪廓已是成年男子的模樣。
影影綽綽間,深棕大衣似乎變成了白色校服沖鋒衣,左胸前印圓形校徽,佩金色學号牌。
時雨略有猶豫問:“高一合班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陳啟好似終于等到這一刻,淡笑着否認:“不是。”
入學前的夏令營是自願報名參加,時雨沒報,暑假去福利院做了一個月義工。
八月中旬,夏風燥熱。
陳啟走進書店,漫無目的地逛過一排排書架。陽光照亮空氣中的浮塵,長發女孩站在浮塵下,籠罩着暖金色的光。
陳啟聽到她打電話,聲線溫柔:“學費漲了五百塊?别急啊,姐姐給你交。”
懶散的目光逐漸向女聲來處聚攏,陳啟蓦然停駐,一種無名緊張撕開他冷靜的眸色。
原來一見鐘情是緊張。
短短半分鐘内,陳啟把自己從頭到腳反省了一遍。今早出門沒照鏡子,不知道頭發亂不亂。白襯衣是穆姨親自熨燙的,但怎麼看都還有一點皺。新買的球鞋剛被闫佳楷踩過一腳,沒來得及擦。
他如此慌張,自慚形穢,沒有半分天之驕子的樣子。
女孩邊打電話邊往外走,像電影切了畫面,觀影者追不上。
陳啟跟着走了兩步,看到她匆匆忙忙下樓梯,拐過書堆砌而成的樓梯角,消失在他視野。
她有妹妹,或者弟弟,需要為學費着急。
她穿一條洗得發黃的白裙,旋過樓梯角時,仿佛一朵清香百合。
當晚營裡活動結束,陳卓開車接陳啟回家。陳啟魂不守舍,反常到陳卓以為他讨厭新學校。
“怎麼了這是,”陳卓問,“誰給咱家小少爺氣受了?”
陳啟不回答。過了快五分鐘,陳卓忍不住又要問他,他才慢慢悠悠地說:“哥,如果我想跟一個普通女孩結婚,這可能嗎?”
陳卓:“有多普通?”
陳啟:“她不普通。”
陳卓:“毛病,你自個兒說的普通女孩。”
陳啟斟酌詞句,慢吞吞說:“我的意思是,她在我眼裡一點兒也不普通。隻是她家境很普通,我擔心爸媽不讓我跟她結婚。”
一句話講,就是家庭差距大。
“想什麼呢,”陳卓無所謂似的說,“你把自己當和親公主啊,咱家沒你和親,那世達就要破産啦?”
陳啟眼睛亮了:“真的?”
陳卓轉頭看了他一眼,苦口婆心道:“能找着門當戶對的是錦上添花,要找不着就算了。不過哥提醒你一句,沒見過世面的姑娘容易被你一身附加價值忽悠。你可得仔細找,要找真心合拍的。免得人家嫁過來發現一點兒也不喜歡你,耽誤的是兩個人。”
陳啟颔首,不說話。
陳卓問:“你那普通女孩兒喜不喜歡你?”
陳啟的臉慢慢漲紅了。他總不能說,他連那姑娘的名字叫什麼都不知道,談什麼喜不喜歡。
真是瘋了,見一面怎麼就想到結婚去了?
他雙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臉,試圖清醒清醒。
陳卓會錯意,同情地說:“别這樣,就算人不喜歡你,也不至于自殘吧?”
陳啟略崩潰:“你别說了,就當今天什麼也沒聽到,行嗎?”
陳卓了然于心:“知道,青春期的男孩要面子。”
“不是,”陳啟解釋不清,“算了你就這樣認為吧。”
開學的第一節課,每個人要上台自我介紹。陳啟聽到一号女同學說,我叫時雨,時雨濛濛的時雨。
這個名字陳啟認得,是絡通投資集團的大小姐。
原來那天,時雨在跟她資助的失學小女孩打電話。原來她去福利院總是穿舊衣服,盡可能沒有距離感地陪孩子們玩耍。
陳啟覺得自己挺幸運的,如果闫佳楷别戳他手臂,跟他說“這我小青梅”,他會更高興。
小青梅怎麼了?他要時雨做他的小百合,小玫瑰,管她小什麼的吧。總之他要追時雨,闫佳楷威脅絕交也不好使。
後來他追到了,再後來他們一起經曆很多事,現在要結婚了。
書店二樓,臨窗的小桌旁。
時雨聽完陳啟視角的描述,有些不自在地偏過臉。
陳啟說:“我不敢告訴你,是因為我怕愛太滿,你有負擔。”
曾經的時雨确實有負擔。甚至他們在一起一段時間後,陳啟不經意提到結婚之類的字眼,她還會回避。
“時雨,”陳啟看着時雨的眼睛,終于不再有所保留,“我喜歡你,比你認為的還要久。”
時雨靜默片刻,從眼尾到臉頰紅成一片。在陳啟的注視下,她忽然站起來,隔着一方小木桌,傾身吻向陳啟的唇。
冬日陽光是最好的頭紗,輕輕柔柔地披在時雨發上。仿佛上天也着急,熱切盼望她成為他的新娘。
—
剛才那算求婚嗎?時雨牽着陳啟的手,走在操場跑道上,回想着書店裡的一幕幕。
不算吧,他甚至沒有拿出求婚戒指,也沒有單膝跪地。
周日的校園幾乎沒人,操場上空空蕩蕩的,隻有寒風呼嘯。
時雨被吹得發顫,躲進陳啟的大衣裡,說好冷。
走到操場出口,高高的圍欄旁站着三個高中生,見了他們就喊:“時雨學姐,陳啟學長,要來看我們排練嗎?”
時雨擡頭問:“你們怎麼知道我是誰啊?”
熱情洋溢的女生說:“傑出校友榜有你們的照片!時雨學姐,你一直是我最崇拜的那一個!”
另一位男生說:“我們是音樂劇社的,音樂劇社十周年了!”
“來看我們排練吧!”
“我們在排蝴蝶夢,很好聽的。”
正好他們也想找個溫暖的地方坐一坐,和陳啟對視一眼後,時雨說:“好啊,我們去看你們排練。”
畢業七年,學校建成了更高更大的禮堂,原來那個小的就變成劇社專用的排練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