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奧死死盯着懷表上德裡斯的名字。
就在一刻鐘以前,他的眼睛裡還閃爍着甜蜜的、名為愛情的光芒。他無法忘記喬用手臂摟住他的那種感覺:他緊握着她的手,靠在她懷裡,被她清淡的氣息包圍。隻要一想起來,他就激動得渾身顫抖。
這幾乎是他所能想象的,婚姻生活最完美的圖景——他們将會攜手并肩,一起經曆陽光和暴風雨。
現在,懷表上的那個名字卻打碎了這個本可能變為現實的美妙幻象。提奧眸中燃燒着嫉妒的火焰,如果目光可以化為實質,那個擋在他愛情之路上的幽靈早就變成灰燼了。
可他還能怎麼辦呢,提奧灰心地想,她随身佩戴着另一個男人送的懷表,心意已經不言自明了。
是啊,她當然有權與别人戀愛。她那麼耀眼,那麼出衆,喜歡上她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可如果她的心已經屬于另一個人,為什麼還要對他露出甜如蜜糖的笑,為什麼還要這樣無微不至地照料他!
喬——他默念她的名字,你真是溫柔和殘酷的完美結合體!
這個念頭不停地刺痛着提奧,以至于腳踝的痛幾乎已經完全感受不到了。然後,從痛苦之中又升起了某種憤怒——與其說是對她的,不如說是對自己的。
為什麼命運對他如此殘酷?為什麼他沒能早一點遇到她呢?在她心中還沒有别人之前!
——不,這不對。
提奧想起了自己和喬的初見。
如果她真的有了戀慕的情人,或者未婚夫——提奧拒絕去想後者的可能性——那麼她一定不會向素昧平生的他求助,更不會跟他回家。
這個念頭微小得像是螢火,卻在他心中燃起了希望的光。
提奧開始更加仔細地回憶他們之間相處的點點滴滴。
即使她曾經愛過别人,那段感情也一定結束了,或者至少,遭到了家人的反對——沒錯,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
所以她才會選擇離家出走——提奧拒絕使用“私奔”這個詞——而那個懦弱的男人,感謝上帝,臨陣退縮了。
然後,他們相遇。
他将會與她非常般配——在這一點上,提奧對自己信心十足。他的父親是受人尊敬的牧師,他年輕且事業有成。
幾年前文森特對凱·弗斯的求婚遭到拒絕時,曾憤怒地在信中寫道,“當我成為一個年收入不少于1000荷蘭盾的人,不等凱改變态度,長輩們就會對這件事改變想法。”現在,提奧的收入是每年2000盾,足以為妻子和兒女提供優渥的生活。
希望和喜悅越來越強烈,像是黃昏時的煤氣燈,在他内心一盞一盞地點亮,将未來的路照耀得如白晝時一般清晰。
他必須行動,不能遲疑。
在提奧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很少有什麼是他覺得必須要去争取的東西。十五歲,父親讓他中止學業去古比爾做學徒時,他順從地同意了這樣的安排。盡管哥哥文森特完成了高中學業,而他被過早地推入成人世界,他也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公。
從布魯塞爾到海牙,他懷着謙遜和熱情學習一切,專注耐心地對待工作。他喜歡藝術,卻從來沒有感受過文森特那種“強烈的、不可遏制的熱望”。當文森特從古比爾辭職時,他雖然不贊同,内心深處卻羨慕他的勇氣與堅定——他知道,自己是絕對不敢冒這樣的風險的。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确定地想要得到什麼——即使隻有千分之一的機會,他也要抓住生命中轉瞬即逝的幸福時刻。
提奧急不可耐地展開信紙。
“親愛的文森特:
“我不記得上次給你寫信是什麼時候,也不記得我是否已經告訴過你我的秘密了。開門見山吧,如果你還不知道的話——我正計劃向喬·邦格求婚。
“你或許會感到意外,因為如你所知, 我不是個會一見鐘情的人。這個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事實上,我從未對任何事情如此确定過。
“我對她的了解确實還不夠多,但我在她身上見到了罕見而珍貴的品質。或許我注定會被熱烈堅定的人所吸引,這也是你對我産生的諸多影響之一。
“也許,隻是也許,她對我也有同樣的感覺。然而,如果我完全誠實的話,她是否會接受我仍然存在一些疑問。在今天之前,我甚至不敢想象她也愛我的可能性。但是,哦,過去一天所發生的事,讓我不禁燃起了希望。
“我醒着的每時每刻都在想她,這種不确定的感覺讓我快要發瘋了。我必須使自己擺脫痛苦,而唯一的方法就是與她訂婚……”
“祝我好運吧,我親愛的哥哥。”提奧用這句話結束了這封長信,“當好消息到來時,你将是我第一個告知的人。”
此時此刻,信中的女主角還對即将面臨的求婚一無所知。喬伸出手,遮住一個呵欠——連初冬午後的暖陽都沒能讓她精神起來。
“你看起來像是一夜沒睡。”走在她身邊的亨利埃特說。
“因為我的确沒有。”喬在長椅上坐下,又打了個呵欠,“今天早上我不在的時候還順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