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深處,我們始終是在長滿石楠的荒原上奔跑的男孩。而她多半在城市的公寓樓裡長大,她眼中的‘自然’可能隻是街角的小花園。
“或許從長遠來看,這是最好的結果——之前我就有些擔心,她太不平凡了,無法成為一名優秀的家庭主婦。
“我完全理解你無法把她忘掉的心情,但随着時間的流逝走出悲傷,是我們必須學習的功課。
“好好吃飯,多出去走走。到大自然中尋找力量,而不要把自己封閉在難以忍受的孤獨之中。努力變得堅強和勇敢起來吧,表現得好像世界沒有崩潰一樣。
“但無論如何,請不要對愛情絕望。
“痛苦是我們經曆愛所付出的代價,而不經曆痛苦的唯一方法就是不去經曆愛。可是,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愛過,也失去過;你愛過,也失去過。但與此同時,這些經曆塑造了我們,教會我們如何更好地去愛。
“眼下,我認為換個環境對你來說是最好的。
“接受晉升,去巴黎吧。
“巴黎就是巴黎,我親愛的兄弟。巴黎隻有一個,法國的空氣可以淨化大腦,帶來好處——世界上所有的好處。”
也許他是時候離開海牙了。
提奧将手中的信紙折起。
離開這個有太多美好回憶,也有太多痛苦回憶的地方。
然而,去巴黎的計劃進行得并不順利。
經理特斯提格先生告訴他,事情有了變化——提奧之前在巴黎展會上的出色表現引起了當地員工的嫉妒,他們聯合起來向古比爾先生抗議說,外國人不應該代替他們代表公司。
于是,原本商定的職位和薪水都化為了泡影。他将隻會是蒙馬特分店的一名銷售助理,薪水也維持不變。刨去每月供給文森特的部分,剩餘的錢是否足以在巴黎生活,要打一個大大的問号。
提奧思來想去,寫信向古比爾公司的合夥人、森特伯伯尋求建議。
森特年輕時在海牙創辦了一家經營顔料和畫材的小店,并憑借自己出色的商業頭腦和藝術洞察力,将這家不起眼的商店發展為繁榮的畫廊。
後來,這裡成了古比爾畫廊的海牙分部,文森特和提奧的職業生涯也開始于此。
由于沒有自己的孩子,森特在很長一段時間内,都把以他命名的侄子文森特視作自己的繼承人。文森特叛逃後,他又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了提奧身上。
收到提奧的信,居住在巴黎的森特親自去拜訪了古比爾先生。
“……盡管我對這樣的安排不太高興,但你還是應當接受。”森特告訴提奧,“古比爾先生說,‘你必須從最底層開始,然後一路向上攀登。’”
“成功之路當然充滿了障礙,但不要放棄希望。展示自己的能力,并與先生們保持密切聯系,讓自己變得不可或缺。”他敦促道。
十二月,提奧接受了大家的一緻意見,離開海牙,前往巴黎。
文森特是對的——提奧在巴黎煥發了新生。
這裡是世界藝術的中心,是所有藝術家的聖地。
提奧專注于工作,學習越來越多的藝術知識。他接觸了更多關于印象派、色彩、筆觸的新觀點。
“為什麼不嘗試讓你的調色闆亮起來呢?”提奧寫信給文森特。
此時的文森特,在安特衛普過得越來越掙紮。安慰弟弟的同時,他正瀕臨崩潰。
剛剛抵達安特衛普時,文森特信心十足地帶着自己最得意的油畫作品拜訪了當地的藝術商。其中,就包括那幅《吃土豆的人》。
這是他第一幅令自己滿意的作品,是他一直渴望的,對農民生活真實而誠摯的描繪。
然而,這幅畫卻遭到了所有人的一緻批評。就連提奧也指責他技法粗糙、用色昏暗——雖然,提奧用最溫和委婉的措辭包裹了這些批評。
文森特決定親自推銷這幅傑作。他堅信這幅畫之所以還沒賣出去,隻是因為提奧沒有盡責地将它拿給朋友和藝術商同行看。
可幾個月過去,整個安特衛普沒有一位畫商願意展出他的作品,更别提購買了。
他在皇家藝術學院同樣遭遇了挫折。油畫班的教授将他逐出課堂,石膏素描課上他受盡羞辱。曾經讓他備受鼓舞的一切,如今令他憂郁悲觀。
他饑餓、虛弱、痛苦。
眼前是一片黑暗。
沒有什麼比家人更能治愈孤獨了。文森特想。
他和提奧都需要彼此。他要去找世界上唯一理解他的人。
他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于是在未經通知的情況下,他留下一堆沒有支付的賬單,坐上了離開安特衛普的夜火車。
“我親愛的提奧:
“不要因為我的突然到來而生氣。我對此事已經思慮再三,并确信我們可以通過這種方式節省時間。從中午開始,我會在盧浮宮的卡雷大廳等你。
文森特”
到達巴黎北站後,他從素描本上撕下一頁,匆匆寫就一張便條,交給了一個信差。
然後他去了盧浮宮,站在歐洲繪畫大師的作品之中,等待與弟弟的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