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聽族中長輩與舅舅提過這個東西,母親留下的信本裡也沒有提起有關遼東外的世界。”程行禮開始疑慮這個人到底是誰?
于是狠心一問:“我娘是你的仇人嗎?”
“我跟你娘沒有仇恨,隻有緣分。”元青挑眉一笑,“而且程家那些長輩自然不會讓你知道我,知道為什麼嗎?”
程行禮問道:“為什麼?”
元青撫上程行禮的鬓,輕聲溫柔:“因為我是你爹。”
程行禮愣了下,凝神之後将元青面容看了個透徹,偏頭避開他的手,說:“我跟你長得不像,你不會是我爹。”
“你長得像你娘。”元青自若道,“你娘是個大美人,你也是個大美人。”
程行禮說:“我知道。”
元青說:“你應該跟雲玑一樣,喜靜,不吃冷物。愛吃蟹黃,但吃多了會腹痛。還喜歡睡覺時蓋住頭,是嗎?”
程行禮不想這些自生來就帶有慣性的小事,元青會如此明白,心裡對他說的話便有些相信,可嘴上仍然拒絕:“這些不能證明你是我爹,我不信。你是個刺客,肯定跟仆固雷一樣,隻是為了得到藏寶圖。”
他實在不知道元青想做什麼,現下敵強我弱,隻能先順勢答話。
“藏寶圖沒你重要,我隻是想來跟你聊幾句。”元青見程行禮并無多大奇怪後,拿出短刀掀被割開他腳上的布條,“鄭厚禮的兵要來了,希望我們下次見的時候。”
他摸摸程行禮的頭,溫和一笑:“你會比現在開心些。”
程行禮發現元青笑起來時,那雙眼睛便斂去鋒芒與狠辣,亮似星夜的雙眸恍若盛着對兒子的愛,萬千世界的兇狠皆以摒去,隻餘溫柔在裡面。
“怎麼,是不是發現爹其實挺好看的?”元青解開程行禮手上束縛,程行禮略微有些哽咽,說:“你不是我爹。”
元青笑了笑,抓刀閃身來到窗前。臨走前蹲在窗邊,朝程行禮道:“阿周,爹走了。”
小名喚出,程行禮瞬間失去從容樣子,跌撞着跑到窗邊,望着那寂靜無聲的院子喊道:“你給我回來!”
可院中很安靜,沒有人回應他。程行禮心如死灰地順着土牆滑坐到地面,心中對元青說的話竟有些動搖。對父親的思念在這刻被無限放大,他開始猜測難道他真的是我爹嗎?
如果不是,他怎麼會知道我的小名?
如果是,那為什麼這麼多年他沒有來找過我,舅舅也沒有提起過他?
還有藏寶圖,會不會他是為了藏寶圖騙我的?可他又能說出自小習慣和母親的話,巴薩也說他認識母親,元青也是,他們到底是誰?巴薩死了,元青還活着,可元青總是逃避着他的問話,尤其是關于母親的,這些人到底是誰?!
許多許多的問題萦繞在程行禮心頭,他有許多許多的不明白不理解。想問個清楚,可又害怕元青說的是假話。
最重要的是,仆固雷派來殺他巴薩的。
一想到仆固雷,程行禮就迷茫,戶部給了錢,為什麼仆固雷不給鄭厚禮呢?再加之朝廷如今的局勢,程行禮能嗅到這兩位番将間終究會來一場暗中的搏鬥,隻是這最後赢家,會是誰?
以及巴薩是仆固雷派來殺自己的,肯定是為了不讓車遙辇暴露或是栽贓鄭厚禮。
還有那傳說中的藏寶圖,鄭岸對他若即若離的生死态度,這些都能程行禮感到無盡的迷茫。
就在程行禮思索時,程家大門被踹開。鐵甲混動,繼而是程行禮卧房大門也被踹開了。
程行禮站起來,見鄭岸提刀進來,說:“你來晚了,巴薩死了。”
“你殺了他?”鄭岸揪住程行禮衣領,還沒問個明白就亂下定論。
程行禮平靜道:“巴薩在天秀軍營,怎麼跑出來的?”
鄭岸環視屋内,發現無打鬥與不清痕迹後,甩開了程行禮,說道:“我不知道。”
鄭岸原提了巴薩去監牢,可不知為何三下五下的言語後,自己竟信了巴薩的鬼話,為了周萱下落與殺仆固雷的事将人放了。
待神智清明後,回想起還是有許多錯處,料想巴薩定不會放過殺程行禮,随即提刀追來。
“巴薩向我說了原由,世子重情,夤夜露重,請回吧。”程行禮從地上爬起來,理好衣襟說道。
他實在不能怪鄭岸,未婚妻自是比外人重要。
鄭岸劍眉深鎖,眉宇間不知哪來的有股怒氣,冷冷道:“要是沒有我,你程行禮死在水車上了。你的命我還不能定奪了?”
程行禮撩袍,坦然一跪,叩首道:“謝世子救命之恩,程某無以為報。”
鄭岸走了,走前還掀翻了屋内的屏風、茶盞。劈裡啪啦的風打碎了程行禮心裡對父親的幻想,他看着那一屋狼藉,歎了口氣,後安撫好趕來的董伯與友思,把那些碎片都打掃睡了。
夤夜,永州,弘恩寺的菩提樹下。月光沐浴着一手持白子的俊秀僧人,他閉眼像是在感念萬千紅塵。元青随風來之時,幾片菩提樹葉落在縱橫的棋盤上。
“怎麼樣?”僧人輕聲問道,修長分明的手撚起佛悲萬世的葉。
元青坐在僧人對面,肅聲道:“他沒事,寶圖沒有現身。”
“瑤姬已感覺他進了臨榆關,不會沒有下一步動作。”僧人悠然道,“你早做準備。”
元青沉吟片刻,說:“我沒想朝廷局勢這般難料,皇帝瘋了才把他貶來這個地方。否則瑤姬不會想帶走他。”
僧人落子,笑道:“皇權切不開程五與命中人的緣分,這是天意。”
“殺了鄭岸,這緣分會斷嗎?”元青眼中殺意盡現。
僧人睜眼,深邃眼底閃過一絲金光,說:“你殺了鄭岸,程行禮也會死,留着吧。”
“方瓊,你說話總是雲裡霧裡。”元青冷哼一聲。
“當年南蘇之役,雲玑沒讓你帶這孩子回程家,斷了與鄭家的聯系。”方瓊似是怨道。
元青氣急,落下黑子堵住白子的路,說:“留在這裡更是死,太白山上的人都是瘋子,你不知道嗎?”
方瓊思忖須臾,阖眼随意道:“若不是你中了醉生夢死,瑤姬救你,你與她相互約定,哪裡有這麼多破事?金駝峰有三魂草可練千機。能斷他與瑤姬的血蠱聯系,你去找吧。”
“多謝。”元青抱拳一答。
元青如一陣風似的走了,方瓊歎道:“冤孽。”
“你知道後面的事,還讓元青去?”樹後走出一身着紫衣的俊美男子,氣度超凡,卻眼纏紫帶,像是個瞎子。
方瓊道:“遼東大地得有大将坐鎮,鄭岸心性未免急躁,需曆練。”
紫衣男子說:“那就可要苦程行禮了,不過我看更多的是姓鄭的。”
“命數如此,不可強求。”方瓊說,“後面的諸多苦是他求佛換來的,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