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無奈地拍拍鄭岸肩,出門跨馬給鄭岸抱猞猁去了。
這廂鄭厚禮與程行禮進行最後的工作交談,鄭厚禮回顧了一下前幾年的民政工作,對以後四年的孩童教育、婚姻普及、糧食稅收以及工藝發展作了個大概的總結和全面藍圖。
鄭厚禮一暢想起來就沒顧得上程行禮,最後還是多汪提醒程行禮臉色不太好,他才止住話頭起身,謝絕程行禮相送的禮節。
程行禮忙點頭應下,随後鄭厚禮又将帶來的什麼白膠、人參等等許多藥材送給他。怕在有巴薩這種此刻或逆子鄭岸尋釁滋事,他給程行禮留了六位武功高強的親兵。
離開時,鄭厚禮瞥了眼跪在院中的鄭岸,肅聲道:“什麼時候天黑,你什麼時候起來。”
說完,拄杖帶所有兵士離開。
鄭岸往正廳方向瞥了眼,剛好與程行禮對視。程行禮朝鄭岸微微一笑,豈料對方快速地移開視線。
程行禮站在廳口,默默看着鄭厚禮走遠。
鄭厚禮走後,程行禮疲累得很喝藥後,看見院裡還跪着的鄭岸,對董伯說:“董伯,給世子找個薄茵墊一墊吧。”
董伯應聲答應,程行禮因着昨天事不想跟鄭岸有所交流,鄭厚禮走前也讓他别去管鄭岸,說反正鄭岸皮糙肉厚,死不了就成。
等程行禮回到床上想睡會兒時,董伯輕聲進來,在屏風外回道:“五郎,世子他不要薄茵。還說要你真心疼他,不如給他一張床睡。”
程行禮歎道:“罷了,找件我未穿過的幹淨衣裳給他。免得待會兒太陽落山了,風一吹冷。”
董伯颔首說好,程行禮又道:“我乏得很睡會兒,有勞董伯好好看着友思,别到前院去。”
董伯:“晚上我煮點粥,你多少吃點。”
程行禮笑道:“伯伯做的,我都喜歡。”
屏風外的董伯應聲走了,程行禮揉揉重似千斤的頭,合被睡下。
前院,鄭岸還昂首挺胸地跪着。他看那老管家一會兒在院子裡喂雞,一會兒掃地,像是在監視他一樣,心裡有些怪怪的,有一種赤身裸體跪在别人院裡遭圍觀的感覺。
等管家走後,鄭岸一聲唿哨,将樹後睡覺的猞猁喚了出來,猞猁立即撲到他跟前。
鄭岸笑着摸摸它的頭,驚訝的發現它沒帶那隻紫貂出來,說:“昨天那孩子,記得嗎?”
猞猁用腦袋蹭蹭鄭岸的手像是回應,鄭岸說:“他就在這房子裡,你把他帶到我面前,記住别把聲音鬧大了。”
猞猁半站起身,爪子搭在鄭岸胸前,舔了舔他的頸間,轉身搖晃着不足四寸長的短小尾巴悄悄進内院去了。
程行禮是被董伯中氣十足的呵斥聲喊醒的,睜眼掀帳見外頭還是亮着,一時對着晨昏有些迷茫,還以為在長安。可下床後見滿屋裝飾,又想起自己早已外貶塞外,心想這會兒怕已快戌時了。
睡了一覺程行禮覺得昏沉的頭好多了,聽見院裡啊啊啊的像是鴨子叫又是雞叫,中途還有董伯的罵聲,瞬間感覺其實也不是那麼好。
穿衣過廊,走過圓拱門。
程行禮見鄭岸跪在原地,身後是撲着友思玩的猞猁,以及本應該在木籬裡的雞。友思揉着猞猁耳朵讓它别去追雞,猞猁不聽非要去,友思就跟在它身後去攔,董伯則勸他不要跟那隻大猞猁玩了。
一時間場面無比混亂。
程行禮頓時有些累,未開口卻不慎與鄭岸四目相對。彼時空中飛着猞猁毛,董伯欲哭無淚:“友思啊!快放開那小畜生!”
猞猁:“啊、啊、啊!”
被追的雞:“咯、咯、咯。”
以及鄭岸好整以暇的表情。
友思被猞猁撲倒在地,摔了個四腳朝天。
“友思。”程行禮開口喚道。
被點到名的友思一骨碌爬起來,雙手互相扣摸,愣着站在原地,猞猁在他身邊蹭來拱去,他也不敢有其他動作。
鄭岸于塵微的天光中看見程行禮站在黃昏下,一身月色寶相花錦袍,初夏風吹起他束在腦後的長發,青絲飄揚。亮如星的眼睛不知是否錯覺,他覺得那裡面像是含着萬千柔情般在看他。
黃昏的風裡,此人眉目如畫,風神秀慧,好像等他許久了。
“哎呀!我說程使君,你做什麼對你兒子這麼兇?”鄭岸收回心思,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模樣,召回亂跑的猞猁,笑着說:“他不是你親生的嗎?”
程行禮沒答他的話,對友思說:“自己領罰去。”
友思颔首,董伯氣喘籲籲地跑過來,說:“郎君是不是被我吵醒了?”
“那倒沒有,隻是剛好睡醒。這兒亂董伯你先帶友思下去吧。”程行禮朝董伯笑道。
董伯也怕程行禮氣出什麼,看這兩人有話說,帶着友思下去了。
“子自是親生,但也需教導才可為善。”程行禮邊說邊将雞趕回木籬,想着友思為什麼非要把雞養在前院?以緻加上鄭岸真是雞飛狗跳。
鄭岸摸着猞猁的頭,說:“你真不知道老爺子為什麼讓我跪着嗎?”
“郡王的意思,是望世子你勿再行莽事。凡何事情皆要三思而後行,因則為你擔當的不是老父便是親弟。”程行禮說,“程家院門一關,除卻你我和郡王,再無外人知曉你被罰這件事。”
鄭岸哂道:“那你也覺得我個性魯莽?”
“魯莽愚笨不是我說了算,是世子覺得自己是不是。”程行禮從容不迫道,“我也勸過郡王,但因父愛子,所以他才不願世子走上歧路,故下此罰。”
面對類似天書的說教,鄭岸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沒走什麼歧路,你兒子丢了這件事是我不對欠考慮少思量。我也沒想到他會跟着二寶掉到坑裡,還睡着了。”
程行禮關上木籬,說:“我不怪你。”
“我知道你這人不會怪誰的。”鄭岸思忖片刻後,遲疑道:“你得風寒是因為我嗎?”
程行禮轉身朝鄭岸一笑,說:“不是。”
鄭岸眼神掃過程行禮修長分明的手,腦海裡隻不争氣的又浮現那手抓在手臂上的刺癢感,底氣不足道:“那洞内的水涼得跟西北風一樣,你我又那般。過後我又把你扔河裡,那麼折騰,這風寒還不是因為我?”
程行禮想隻能怪我自己時運不濟,旁人已受了累,何苦再去給别人添傷疤?他彎腰拿起備好的錦袍,想着鄭岸不能凍着,便披到鄭岸身上,像是個長輩開導孩子的語氣:“人總會生病的,哪能都怪旁人。”
“你對誰都是這幅樣子?”鄭岸手一伸蓦地将程行禮扯進懷裡圈住,皺眉道:“你為什麼不生氣?我看你那時候都疼的瞎叫喚了。”
程行禮手裡抓着衣服,想掙開卻因病了無力而作罷,凝視着怒氣滿眉心的鄭岸,緩緩道:“君子不喜怒于色,何況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論當時洞内的情況,你後來若是生氣也屬正常。”
這話的意思還是反過來怪他了?
鄭岸将程行禮從頭掃到尾,希望能看出一點生氣的模樣,隻可惜在山林裡向他哭訴的那個人好像消失了。
鄭岸煩悶得緊,一聲不吭地甩開程行禮。登時程行禮摔在地上,沉默半晌後,淡淡道:“抱歉,又惹你生氣了。”
話畢,他艱難起身,拍拍衣裳上的灰塵,朝鄭岸作個禮離開。
風過庭院吹起程行禮夾缬着寶相花紋的衣擺,鄭岸目送着那道身影走來而後又随風離開。清瘦堅韌的身影像是他永遠抓不住的時機,飄渺不似真切地遊蕩在世間,他隻覺有句話哽在喉間,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默念着程行禮你怎麼不在多問問,多問問或許就有不一樣的答案。
猞猁察覺到鄭岸的寂寞,嗷嗚着梳洗了兩下臉,趴在鄭岸腳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