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你了,陪我跑這麼遠。”程行禮說。
“不麻煩。”
就在這時,房門遭撞開,一兵士慌忙地跑進來,喊道:“使君,三十裡地外發現兩千騎兵正在向我們迅速靠近。”
“什麼?!”打呼噜的校尉一聽這個,立馬醒了抓起氅衣下地,嚴肅道:“看清是什麼人了嗎?”
兵士答道:“像是黨項人。”
校尉又問:“來做什麼的?”
兵士:“他們上好了弓,身上有股血腥味,斥候依他們來的方向查了,有兩個村子被洗劫了。”
“松漠都督府本靠近黨項,沒想到竟敢來此,真是不要命了。”拓跋瑛穿好氅衣抓刀下地。
程行禮和四榮迅速給友思穿好衣服,程行禮終究是未見過戰争的讀書人,不免驚訝:“搶劫?”
校尉颔首道:“一到雪天,食物和炭火什麼的短缺。各部族間就會因為這個到處搶奪不少,更别說去年黨項受過雪災,沒有緩過來,不來搶劫咱們還能劫誰?”
校尉又道:“派斥候去最近的州求援了嗎?”
“張校尉已派人去了最近的慎州。”兵士答道。
慎州距此處一來一回隻需兩個時辰,且有守軍一萬兩千人,不怕打不退這些人。黨項人來此怕還需要點時間,隻要能拖住他們,在慎州守城軍來之前,他們都還有希望。
衆人穿好衣服趕到村口,裡正聽聞黨項人來的消息,已将村中壯丁集合起來,用不太流利的官話說:“回使君,村裡共有壯丁九十七人,人人有武器,還請使君護佑妻兒老小。”
程行禮道:“派二十人護送村中婦孺孩童退到安全地方。”
拓跋瑛也當機立斷,說道:“在村口設絆馬繩,健兒們備好刀槍弓弩,等黨項人來了就殺。”
拓跋瑛跟鄭厚禮上過戰場,随行的校尉也打過仗,布防起來遊刃有餘,可不足兩百人對一千已殺紅了眼的騎兵,終究有點懸。
程行禮讓裡正将家家戶戶的油拿出,燒熱之後置于火盆中,等黨項人來時,放火箭。
行軍打仗埋伏前,要占高處地形,索性這小村莊西面有個坡,程行禮與打呼噜的校尉就守在坡上觀察敵情。拓跋瑛和張校尉在下方設絆馬繩、鐵釘等陷阱,并帶着五十人持刀持弓弩守着,準備先将黨項的先頭隊伍打下馬。
小半個時辰後,趴在坡地上的程行禮幾人見遠處的地平線冒出人頭,低聲道:“來了!”
校尉讓親兵去村口的幾間房傳消息,裡正和村民守着已燒開的油鍋和燈火,面容嚴肅。遠遠看去,這村子跟尋常冬夜中的屋子沒什麼兩樣。
眼看隊伍越來越近,程行禮改為半蹲在地,搭弓在雪夜中迅速尋找着黨項人中的首領,人影越來越大。一聲淩厲的箭鳴響時,藏在雪地下的絆馬繩騰空而起,黨項人的前排頓時人仰馬翻。
那首領在箭來時迅速一躲,箭擦着他的臉龐過去,留下道血痕,鷹一般的眼神直視程行禮。
“放箭!”拓跋瑛喝道。
箭雨如密林朝黨項人的馬射去,可對方人數衆多,縱使倒地,後排也很快補上,摔在地上的人也拽住同伴手坐回馬上。
兵士們見過沙場戰争,掄起長刀保衛自是以命相搏。黨項人自也殺了上來,拓跋瑛招呼坡上衆人退回村子。
黨項首領目光直直鎖定着程行禮,朝身邊人低語幾句,殺入村中。
進村路上橫着倒滿熱油,程行禮和拓跋瑛避開分别持弓退到土牆後,見大批黨項人又策馬追了上來,馬蹄踩上了油,不住嘶鳴。
程行禮兩箭射中沖在前頭的兩個黨項人登時落馬,他喝道:“放!”
道路兩側的茅屋中,無數火把飛出,點燃了路上的熱油。
頓時撲的一聲火光沖天,哀嚎遍野。
拓跋瑛搭弓射箭,背上背了把村民給的長槍。奈何他們人少箭也少,黨項千人騎着大馬如潮水撲上,沖破了火圈。
程行禮抽出久不用來殺人的刀,挑擋掠點。薄薄的刀刃砍在黨項人身上,無數鮮血噴在臉上,溫熱之後就是涼。
激戰之時,忽而一柄白毛桑拓馬槊直直地朝程行禮刺來,若是那馬槊刺中,柔韌極強的桑拓木杆和留情結會由使用者的力氣将程行禮挑出數丈遠。
事情瞬間發生,程行禮被人往後一拉躲開,拓跋瑛使槍挑開馬槊将他護在身後。
這時,月光照來,程行禮隻見使槊者正是他射傷的那名黨項首領。
那黨項首領穿裘戴高帽,渾身健碩。眼窩深邃,五官英俊周正,雙眼迸發出的恨光就像天上飛翔的海東青鎖住了地上的獵物,
黨項首領笑着說了幾句黨項話,程行禮聽不太懂,但拓跋瑛聽懂了,使□□了上去。那首領也公平扔了槊,挑了把長刀會武拓跋瑛,兩人瞬間纏鬥在一起。
首領看相貌定年長程行禮幾歲,使起刀來,絲毫不遜長安武将第一崔山慶。
拓跋瑛到底年輕,相鬥起來有些吃力。
程行禮斬殺沖上來的黨項人,近身者皆死,并在那首領揮刀時給刀兩下以求拓跋瑛有個喘息機會。但不知為何,在程行禮一刀挑開那首領利刀并把拓跋瑛護在身後時,黨項首領笑了下。
雖笑意在臉,他卻有着與鄭厚禮一般的不怒自威氣勢,血腥戰場上千錘百煉出的肅殺之氣直撲程行禮。
首領扔了刀,撿起已陣亡的黨項人武器,一柄沾血的陌刀立刻朝兩人揮來!
陌刀雖利,卻也不敵快刀利落,揮舞起來稍有笨重。以緻三人鏖戰許久,寬闊的刀背眼看就要砍中程行禮的刀,關鍵時,拓跋瑛以槍頭格擋,首領立即松刀,一腳将院前石磨踢向兩人。
拓跋瑛護住程行禮,兩人雙雙被石磨砸到在地。
噗的一聲,拓跋瑛一口鮮血吐在程行禮臉上。
百斤石墨壓在兩人身上,程行禮五髒六腑都像是移了位,抱着拓跋瑛不停喘氣。不遠處正在殺敵的兩位校尉見此立即帶人沖了過來,将兩人圍在中間護着,兵士搬開石磨扶起程行禮,卻不敢扶傷勢過重的拓跋瑛。
活下來的黨項人圍了個圈,把活着的大雍軍官圍在中央。
火光雪夜裡,程行禮推開兵士走到最前頭,看首領單手持刀走近,眼神直直盯着自己,像是在說你輸了。程行禮握刀的手輕微顫抖,那是對生命的害怕。
就在首領舉起手準備下處死軍令時,遠方傳來急促行軍的馬蹄聲。
哭天喊地的哀嚎聲從村頭響起,一騎白馬沖入密麻的黨項人中,揮刀不停砍殺。
張校尉欣然道:“援軍來了!”
程行禮見那黨項首領面色頓時鐵青,他身旁手下說這些什麼,他大喝幾句,扯來缰繩上馬,指了下程行禮,用不太流利的官話說:“你!來日見!”
說罷帶領手下殘兵傷将逃了。
張校尉扶起吐完血已經昏過去的拓跋瑛,哭喊道:“哎呀——!我怎麼給郡王和長史交差啊!”
“鬼嚎什麼?!”
一聲怒喝從遠火光中傳來,程行禮望去。
鄭岸面容嚴肅,目光如炬騎在沾着黨項人鮮血的白馬上,背脊挺直,威風凜凜,混着鮮血的沙場血腥氣悄然揪住程行禮的心。
他見到渾身是血的程行禮後,眉心微動,并未說話,瞥了眼拓跋瑛後朝身旁校尉說:“點死亡人數,安置傷員。”
張校尉大叫:“世子!你怎麼在這兒?!”
鄭岸淡淡道:“路過。”
這時有一男子策馬走近,着甲持刀。
張校尉道:“閣下是……”
男子掃了眼衆人後,說:“慎州司馬,汝羅守捉城将安清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