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聊的什麼,無非是友思這娃聽史成邈說了些戰事,不太信的話就跟拓跋瑛求證,以及和他商量怎麼回去,回永州後吃什麼?馮儀會不會不記得他了?還有些馮儀的舊事。
嘀嘀咕咕的聲音一直不停,鄭岸不耐煩道:“你倆閉嘴行嗎?!睡不睡了?”
友思:“我們很小聲啊。”
拓跋瑛:“你晚上打呼噜我還沒掐你呢。”
鄭岸看程行禮睡熟了,夾着被子長腿一跨睡在友思和程行禮中間,轉頭朝他說:“你現在就很大聲。”
“那是因為你睡過來了。”友思無辜道。
鄭岸扭了兩下,被子一拉,罩住他和程行禮,說:“睡了!你倆明天要趕路,早點睡不準說話。”
友思看了眼拓跋瑛,說:“還能說嗎?”
拓跋瑛摸摸他的頭,笑着說:“睡覺。”
翌日程行禮把收拾好的行李放在馬背上,随後又給友思懷裡揣了個錦囊。
友思掂了下,沉甸甸的,問:“這是什麼?”
程行禮告訴他這是除夕夜鄭岸等人送給自己和他的禮物,多是些金玉貴重物。要是去營州路上幾次颠簸還遠得很,他也不好帶着,隻能讓友思先帶回去。
友思點點頭,見程行禮衣領下有根紅線,說:“爹,你脖子上挂的什麼?”
程行禮把線勾出來,樸實的紅線上穿着枚狼牙,答道:“姨娘送的,跟你的像不像?”
友思把自己脖子上那枚狼牙也拿出來,比對一番後,說:“我的要大一些,爹你的小一些。”
程行禮抱了下友思,心中充滿不舍:“當然了,友思是個男子漢,将來比爹還要高大呢。”
拓跋瑛和鄭岸走了過來,友思把父子倆的狼牙塞回去,拓跋瑛跟程行禮道别一番後把友思抱上馬。他騎馬帶友思去最近的縣城換馬車,而後轉道回永州。
友思坐在拓跋瑛懷裡,朝程行禮揮了揮手就消失在清晨的霧中。
馬蹄包了布,跑起來沒聲音,程行禮先是聽馬蹄聲消失最後才見那抹身影隐入雪林。
鄭岸說:“很快他們就回去了,這幾天天氣好,行路方便。”
程行禮笑了笑點點頭,轉身跟鄭岸一起回去。
除夕那幾天下了大雪,元日後又晴了兩天,路上這些雪水化了後一遇大雪就又結上了冰。以緻回去的路淨是結了冰的泥,人走在上面,腳底不住打滑。
程行禮沒走過這樣的路,走在前頭,一時間重心不穩摔了好幾跤。鄭岸想去扶程行禮,可也趕不上他摔的速度。
最後一跤是在段下坡路,程行禮摔後直接滑了下去,一直撞到個冰碴子才停下,躺在地上半天沒回過神來。
“沒事吧?”鄭岸出溜着手腳并用滑過來,想看看程行禮頭上傷,卻被他拒絕:“我沒事,隻是摔了。”
鄭岸看程行禮摔得袍子都髒了,臉上全是雪泥,半蹲在他面前說:“上來,我背你。”
程行禮忙道:“不用!我自己能走回去。”
“走回去?”鄭岸說,“這路不好走,來的時候咱倆是坐牧民牛車來的。現在哪兒有牛車?隻有我給你當牛了,快點上來吧。”
眼看程行禮猶豫,鄭岸催促道:“你還想被摔嗎?這摔下去不是鬧着玩的!屁股給你摔成花信不信?”
程行禮猶豫着說:“那你背着我也不好走啊。”
“我走路旁的草地。”鄭岸說,“到時候濕我一人鞋子比兩個人好,快上來,史成邈說不定在家餓得嗷嗷叫了。”
程行禮坐起發現身體痛得很,望了眼那長得不見盡頭的冰路,輕輕歎了口氣爬到鄭岸背上,說:“多謝,麻煩你了。”
鄭岸雙手扣住程行禮的腳踝,說:“起咯!”
自有完整記憶後,程行禮除了舅舅從未被人背過。記憶裡舅舅背他的樣子已經很模糊了,但鄭岸寬闊溫暖的背脊倒和記憶裡舅舅的味道觸感重疊。
清晨的霜風撲在程行禮臉上疼得很,眼前是慢慢後移的雪草地,耳邊傳來鄭岸平穩的呼吸,隔着裘襖的厚度,他不知怎麼的就感受到了鄭岸身上的熱,就像摟着個暖爐子。
“謝謝你,不過你要是累了,就把我放下來吧。”程行禮看鄭岸的氈帽下起了層汗,實在怕他累了便說。
鄭岸掂了下力,笑着說:“我可沒說累,你還沒我着重甲持陌刀上戰場時重,怎麼可能累着?”他說話時的霧氣撲在冷冽的空氣裡,形成團漂亮的粉霧,“你知道穿在身上那铠甲有多重嗎?背着你這麼個躺了小半年的人不算累。”
“謝謝你,鄭應淮。”
鄭岸笑了笑,說:“有哥哥背着你,保護你一輩子,你和友思什麼都别擔心。真塌了天,有我頂着。”
素來守禮的程行禮沒去糾結鄭岸的話,鄭岸開始唱他在小蒼山時唱過的歌。
半個太陽露出雪山頭,幾抹晨陽從遠遠的平地上照過來,穿過路邊的樹影透在鄭岸臉上。
背的姿勢久了,程行禮頭有點酸,他把下颌輕輕擱在鄭岸肩頭,用餘光看他。
初春的田野裡,那些帶着陽光的粉霧用雪白勾出鄭岸的側臉。他神情專注,目光堅毅看着遠方路,鼻間盈着一層汗。在這個角度下,程行禮見鄭岸流暢的下颌線條帶着一種剛毅,更莫說那高挺的鼻梁折過金影,恰好露出臉上那道疤。
刀疤與古銅色肌膚交疊,有種野性霸道的美感。
說來也怪,程行禮以前從沒發現鍋鄭岸樣貌的長處,但現在在這個清晨,他覺得配上那道疤,鄭岸臉還不錯,高挺的鼻子很耐看,是越看越好看的類型。
蒼涼帶着草原味道的歌傳進程行禮耳中,那歌聲渾厚響亮,像是打了勝仗的将軍。
不!
鄭岸本就是打過勝仗的将軍,程行禮在自己未發現的一霎那間就推倒了先頭想法,他緊了緊圈在鄭岸肩上的手臂,心裡升起一抹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