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魯睜眼倒了碗茶給程行禮,答道:“去平州了。”
程行禮驚道:“怎麼走了?”
想起昨夜元青還說事情結束要跟自己回永州住然而次日醒來人卻不見,程行禮心裡瞬間又有一股落寞湧上,他又回到一人等待的日子。
察魯:“取東西。”他猶豫須臾,又說:“等事情完了,他回來找你。”
程行禮捧着茶碗,心裡仍有點空落落的,不太相信察魯的話,他記得第一次見元青時,那把淌血的刀,他是個刺客,遲疑道:“真的?”
察魯猶豫須臾颔首,程行禮放下茶碗,又問察魯去引開追兵時有沒有受傷,其他人怎麼樣?
察魯如實回答沒事,他将那一百人帶回了通明山,想着鄭岸那夜說的話就又來巫闾找程行禮。
通明山是阿羅山暫時被困的地方,現今鄭岸已率軍出征,想來也不會有事。
此時将軍府上皆因平州戰事有莫名壓抑在,察魯去廚房端了點吃的來,程行禮還想着元青與離去的鄭岸,吃完早飯坐在榻上看書仍有些怏怏不樂。
程行禮卷過一截書,說:“平州怎麼樣?”
察魯答道:“屬下不知。”
程行禮對察魯這個戳一下跳一下的人沒轍,放下書就去找安清和。
彼時安清和才查點完軍務,巡防城池回來,看到廊下的說:“使君有事?”
程行禮說:“有些擔心平州。”
安清和把他帶進正廳,指着沙地說:“應淮應還未與述律綽彙合,他若是順利将會在明夜突襲黨項大營,但現不知黨項是否撤軍。況且郡王的回信還未到,今日距平州被攻不過四天。”
程行禮想着那日在黨項軍中聽到的話,說:“黨項族中關系如何?”
安清和答道:“别看阿羅山是蘇圖的親戚,但他早年過的辛苦,人也是個忠厚的。現如今的黨項王雖然是他二哥,可他一直心向朝廷。”
“這次領兵的是黨項王長子斡難、二子古多以及蘇圖。”程行禮說,“不過他們為什麼跟室韋合作?”
“斡難和蘇圖是一個母親,但古多是黨項王的室韋王妃所生。”安清和解釋道,“所以我想這次打平州應是當黨項王給三人的承諾,誰先拿下平州城誰就會獲得族中支持,将來繼承王位。”
胡人并不遵循長子繼位什麼的,反而是誰最勇猛誰繼位,這跟深受漢化多年的鄭厚禮等人不像。
“蘇圖想讓斡難上位?”程行禮敏銳的察覺到什麼,“所以那夜他去找阿羅山是秘密進行的?難怪他沒帶多少人來。”
安清和聽此沉吟片刻,說:“或許他需要機會。”
“他是故意的?”程行禮忽然明白了什麼,不禁問道。
“蘇圖這個人很可怕,玩弄人心比他幾個兄長要厲害得多。”安清和說,“他去找的不是阿羅山,而真的是朝廷。”
程行禮蓦然一怔,當時竟真的沒有想過來。
此時外面有一斥候進來,說:“将軍!平州西北方位百裡外發現室韋大軍,不少于兩萬人!”
安清和驚道:“什麼?!”
斥候又奉上信,說:“末将截獲了一封室韋密信。”
安清和速掃一眼後遞給程行禮,程行禮會室韋語,上面說黨項王病危,派了兩萬兵馬來助讓二王子古多迅速拿下平州,而後除掉斡難和蘇圖,事成之後把自己女兒嫁給他。
“送信的人解決幹淨了嗎?”安清和擔心這封密信會留傳至古多手裡,屆時他們見平州攻不下就真的去攻沈州了。
斥候答道:“屬下确認隻有一路人馬送信。”
安清和松了口氣,說:“看來這黨項王是危在旦夕了,室韋王這是想一口吞兩部,信不在意,隻要大軍到了古多就什麼都明白了。”
程行禮立刻道:“情況危急,不能再拖了,勞煩安将軍送我去軍營。”
一騎絕塵離城,駿馬日行千裡,于翌日晨光熹微時到達太子河邊。
駐軍大營立于江邊,兵馬來去,程行禮下馬逮住一兵士遞了腰牌,說:“永州刺史程行禮求見鄭岸将軍。”
兵士接了腰牌立即帶他去見鄭岸,但主帳中,鄭岸并不在,隻有同樣鐵甲在身的述律綽以及一個中年将領,容貌與安清和有幾分相似,想必就是他父親。
兩人見到程行禮進來不免有些驚訝,述律綽說:“使君怎麼來了?”
“截獲了封室韋密信。”程行禮把書信遞給述律綽。
述律綽與安老将軍看了幾眼,述律綽把信重拍在案上,怒道:“室韋狗!癡人說夢!看我今夜把他們殺得人仰馬翻。”
安家和述律崇家是姻親,安父忙勸述律綽:“好了,小铎,别太大氣。”
述律綽望着沙地說:“今夜隻能成不能敗。”
程行禮道:“兵馬不足,平州易守難攻,若是不能在室韋軍大軍來前拿回平州,隻會是一場硬仗。”
述律綽說:“既然黨項内亂,那不如讓他們回去自家打擂台。”
程行禮立即領會,說:“太子河岸領軍的乃是拓跋蘇圖,不如?”
述律綽與安父對視一眼,安父問兵士:“鄭岸呢?”
兵士答道:“将軍在巡營。”
彼時鄭岸正在河邊巡營查檢,數萬人紮營什麼都不能馬虎,他和幾個營主正在談論兵力部署,見程行禮來了,先是一驚而後幾句簡語交代營主們事就讓他們下去了。
“你怎麼來了?”鄭岸大步流星走到程行禮身邊,“是不是想我了?我說過我很快就回……”
初陽升空,日照長河。
程行禮捋好被風吹亂的發,把密信遞給鄭岸,不鹹不淡道說:“黨項王的密信。”
鄭岸眼裡迅速滑過失落,接過信幹癟道:“是信啊。”
“清弟和述律綽他們怎麼說?”鄭岸知曉,程行禮已見過這三人,也就不賣關子直接問了。
“黨項王若真的死了,那黨項内亂便不可避免。”程行禮說,“拓跋蘇圖和他大哥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攻城,而是解決他的二哥。”
鄭岸嘴角噙起一抹笑,目光帶着探究,說:“所以?”
程行禮面對滾滾河水,答道:“所以他們應該退軍回去,否則下一任黨項王就不會是蘇圖一脈了。”
鄭岸與程行禮同面河水,說:“要我怎麼做?”
“一切軍事自按計劃進行。”程行禮說。
“好。”鄭岸披風随風飄着與程行禮的青衫子碰在一起,濃烈糾纏。
當日,根據黨項密信,三位主将商議好後,決定由述律綽麾下一猛将率五千騎兵繞太子河下遊淺灘趁濃夜突襲黨項大營,述律綽、安老将軍領剩餘兵馬渡河,而則鄭岸率四千人馬繞通明山與兩路大軍回合,三路兵馬于夜中圍剿敵軍。
述律綽坐在帳中擦刀,說道:“聽說這次的室韋叛軍是山北部以及黑龍江、讷河邊的讷北支部、嶺西部,這些不鄭應淮你老家的那些窮親戚嗎?”
室韋人鄭岸:“……”
正在吃飯的程行禮:“……”
室韋有大小二十餘部,強部有山外的大室韋部、山内的山北部、嶺西部、黃頭部等,還有分别逐水草而居的其餘小部,而鄭厚禮一家便出自室韋内的山北部。
鄭岸臉色不是很好看,咬牙恨道:“我讓我爹蕩平他們去!”
述律綽對着光賞刀,說道:“你怎麼不去?”
鄭岸悶了口酒,說:“我爹在呼倫貝爾大草原長大的,我又不是,那群親戚住哪兒他一清二楚,我反而不太清楚他們位置。”
述律綽揶揄道:“别鄭伯到時候去了才發現帶頭反叛的是叔叔伯伯。”
鄭岸:“……”
他嗤笑:“說的好像前兩年你打松漠草原上你家的那些窮親戚時,你沒帶路一樣。”
述律綽:“……”
以往打不赢草原騎兵的一個原因是因為找不到路,不熟悉地形,但要碰上自幼在草原長大的番将,這就難說了。
程行禮道:“平州城下的那些人真的會是郡王親戚嗎?”
鄭岸撇了撇嘴,說道:“應該吧。我爹當年到南蘇州做官,呼倫貝爾大草原上好多叔伯送吃的喝的。我爹這人講義氣,承諾了等在中原發達了就一定報答他們,所以每過個兩三年就回去探探親。”
南蘇之役爆發時,諸胡部族趁機劫掠百姓的不少,其中尤以室韋最厲害,夥同契丹和奚過了臨榆關,直接打到幽州城下。
程行禮蹙眉想了想,說:“你爹探親的時候帶多少人?”
鄭岸漫不經心道:“不多,就兩三萬鐵騎。”
程行禮:“……”
那是探親嗎?他記得鄭厚禮能得封郡王的最大一個原因就是殺穿了整個漠北,草原諸王部的牙帳裡幾乎是牛羊不留……
尤其是室韋王室,是幾個大部中最先向天子俯首稱臣。
這時程行禮吃完了看兩人還要聊戰事便出去了。
述律綽收刀歸鞘,一本正經道:“室韋有四萬人圍着平州,剩餘的則随黨項紮營太子河,兩地相距不過十裡。真打起來,這點子路夠他們來支援的。”
鄭岸說:“所以我們要速戰速決。”
述律綽說:“你的傷真沒問題?”
來時述律綽就聽鄭岸随行的校尉說了,大戰在即,她十分擔心鄭岸的傷會不會影響戰場局勢。
“真沒事,你别擔心。”鄭岸跟述律綽一起作過戰,起身說:“你記得斷後,平州北去三十裡的那兩萬室韋人馬怎麼也得拖住。”
述律綽颔首,金烏西沉,鄭岸跨步出去時似乎想到什麼回頭,叫起了述律綽的小名:“铎妹,幫我照顧好程知文,他是個讀書人沒見過打仗,你最好把他綁在帳子裡。”
述律綽起身時一身盔甲從暗中浮至陽下,威武潇灑得很,無奈笑道:“你自己怎麼不去?得罪人的差事我可不做,況且殺穿黨項營後還等着他遊說斡難他們呢。”
鄭岸皺眉道:“清和也是,怎麼派他來送信了!”
述律綽擺手道:“好了好了!我幫你看着就是,天快黑了,你先出發,今夜醜時一刻黨項營中見。”
鄭岸颔首,跨步出去後又去見了程行禮。彼時程行禮正在跟安父巡查今夜的武器。
安父見鄭岸來跟他說兩句話就走了,鄭岸說:“可得等我。”
程行禮點頭,鄭岸說:“你說話啊,點頭做什麼?”
話是這樣說,但鄭岸心裡知道程行禮早晨跟他說話不過是因為軍情要務,而後等事情議定了,這書呆子就還想着那因假寒情絲的事,臉皮薄的不跟他說話。
程行禮轉頭跟察魯低語幾句,察魯走過來朝鄭岸說:“少主讓你小心。”
鄭岸:“……”
他嘴角抽搐,沒想到程行禮竟然讓察魯跟自己傳話!于是招手怒道:“察魯你問他,能不能跟我說話!”
察魯問程行禮:“少主,夫人問你能不能說話。”
程行禮:“……”
鄭岸:“……”
敢情那夜的夫人在這裡!程行禮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想罵鄭岸時,卻發現他已做賊心虛的跑了。
随即瞥了眼一臉漠然的察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