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切又回歸尋常。
雖然喝了酒,但李惟茲還是醒得很早,她捂着有點不适的頭緩緩坐了起來。
室内透進來點微光,清霜劍一如既往地放在案台上。自從她确認淨戒的身份之後,她就将這把劍移到了房中,日日來提醒自己不忘來時路。
昨天晚上不該喝那麼多的,不過面對着曾經的裴家軍,怎能叫她不回想起那些深重的悲痛。如果沒有當年的慘案,如今他們這些人,也不會如此孤獨,僅靠彼此的一點溫度來回顧過去的熱血。
她記得,最後淨戒來了,她還說出來一些本不該出口的話......
不過,那個和尚終于承認了自己的心。李惟茲很欣慰,她希望他不要再自覺卑下,和尚或者暗衛,不過都是外界給予的身份。就像他自己所說,淨戒不過就是淨戒而已。
有些細節她記得并不清楚,但最重要的那些話,她沒有忘記,希望淨戒也不會忘記。這并不是她酒醉後的胡言亂語,而是埋在她心中許久的問題。
李惟茲走出房門,對着外面喚了一聲荊風。
墨藍色的身影很快出現在她身邊,“殿下,什麼事?”
“孫千年進展怎麼樣?宮中可有消息?”李惟茲望了一眼院子,昨夜的團聚之景恍若夢中,今日,這裡又變得如往常般安靜。
“孫千年有些成果了,這幾顆丸藥是他方才交給我的。他一夜未眠,現在才去休息。”荊風從袖内取出一個小袋遞給李惟茲。
“這些隻是一些初級成藥,孫千年說藥粉成分複雜,他還需要時間,今日之内,應該能有成藥。”
李惟茲接過那袋小丸子,點了點頭。
“讓他好好休息,麻煩廚房及時送午飯過去。”
她微微一擰眉,又問道。
“皇帝今天如何?”
還沒等荊風回答,一個侍女就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
“殿下,不好了,陛下暈倒了,現在就要您進宮侍疾!”
小丫頭神色慌張,她是李惟茲少有的幾個貼身侍從了,看來情況确實不太樂觀。
“聞悅,你别着急。慢慢說,這消息是怎麼來的。”
李惟茲連忙走上前去,安撫地拍了拍着姑娘的肩膀說道。
“剛剛,剛剛宮裡的周公公來傳旨意,他現在已經往四皇子府上去了。”聞悅有點焦急地說道,李惟瑜将滿弱冠,之前皇後突然薨逝,皇帝為了安撫王家,早早就給李惟瑜賜了宮外府邸,除了名号未賞,也基本上是封王的待遇了。
李惟茲正色起來,看來皇帝确實被下了藥,隻是發作得比她預料中更快些。她立刻整理衣裝,從房内的匣子中拿出一柄軟劍,附在腰間。入殿不可佩劍,就隻能用此辦法。
她預感到這不是一次簡單的侍疾,何珈,或者王弼時,等不及收網了。
“昨天...淨戒可還留下過什麼話?”李惟茲已經準備出發,不過她還是多問了一句。其實今早起來,沒有看到和尚留下什麼字條,她就不用追問了。但她心中始終留着點影子,覺得他或許會有什麼話向對她說。
荊風也跟她一樣停頓了一下,還是誠實地說道。
“他說寺裡收留的難民近日有些躁動,可能暫時無法來見公主了。”
李惟茲頓了一下腳步,這和尚還真有話不敢直接跟她說,要是她不問荊風呢!
不過問了點真心話,如此羞怯,非大男子!
她不由得哼了一聲,加快了腳步去馬廄了,順道留下一句話給荊風。
“你告訴她,本宮侍疾去了,也沒空見他。”
荊風愣愣地看着李惟茲潇灑的背影遠去,無可奈何地聳聳肩,兩尊大佛如此本領也别總靠他傳話呀。
森森宮牆,掩下了皇家的秘聞,朱雀大街上一匹黑色駿馬揚塵而去,穿着素雅的東平公主帶着“焦急”的神色親騎入宮。
門口的尋衛們都不由得紛紛側目,這其中有部分虎贲衛的軍士,連他們都因不知内情而蹙眉疑惑着。
“從沒見過殿下這麼急切的樣子。”一個軍士小聲地說道。
“也許是皇上急召吧。”另一個軍士附和道。
還沒等他們多說幾句,一個管事模樣的軍官就走上前來,用佩劍揮開了兩人。
“皇家之事也是你等小卒可以置喙的?管好你們的嘴巴。”那軍官威嚴非常,幾個軍士就很快安靜了下來。
李惟茲匆匆趕到側殿,此時并非朝會時間,她不能從太極殿正殿入門,便歇了玄青,給趕來的侍者牽下去,她則迅速地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皺的衣物。
“四弟來了嗎?還是派人去接了?”李惟茲瞧了一眼候在側殿門外的大内副總管覃春,那太監低斂着神色,看不出一點内情來。
覃春聽了話,連忙走到她面前來,把一張白淨的面皮撐開了對她溫言說道:“殿下,四殿下也在來的路上了。陛下的意思是叫您到了就先進去。”
李惟茲的目光銳利地落到他臉上,看着這位副總管,她如果沒有記錯,這是曾經王皇後舉薦上來的人。
“是嗎?父皇病重,為何不安置在麟德殿後殿,而是在太極殿後殿?”
她的眼神恍若明火,一下就洞穿了這些佞臣賊子的鬼蜮伎倆。本朝皇帝休憩多半都在麟德殿,太極殿正殿上朝,兩邊側殿隻做暫時調整所用。如今李隆恒病得需要子嗣侍疾,卻偏偏選在太極殿偏殿修養。王弼時可以做得在直接一點,叫她當面刺殺好了。
“額,這個...這個,确實是陛下所說。奴才也不敢多言。”覃春臉色發虛,他結結巴巴地敷衍着,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李惟茲明知有計,卻也不得不跳,此時尚能保有主動。如果屆時和四皇子一起來的還有别人,又恰好撞見了些什麼不得了的謀反現場,那她反而不好脫身了。
“無妨,你是個聽話的奴才,随本宮一起進去吧。”李惟茲微微笑了起來,豔麗的眉眼在此時成了一把剔骨鋼刀,覃春冷汗直流,竟然一句話都沒說出來,默默跟在她身後進了殿。
太極殿即使是側殿也威嚴肅穆,内裡的雕刻陳設一一精緻典雅,沉着的色調在氤氲的龍涎香氣中更顯皇家風範,内室帳帷輕紗,隐隐透出躺卧于其上的當今天子。
李惟茲四下掃視了一周,并沒有發現太多異常,她細細嗅了嗅龍涎香的氣味,果然還是隐隐察覺出些不同。
“參見父皇,兒臣來遲了。”借着大袖行禮之後的俯首,李惟茲暗送了一顆孫千年備好的丸藥入口。
“唔.....呃....”床上的李隆恒似乎感覺到了她的到來,但也隻發出了些輕微的悶哼聲。
李惟茲側頭看了覃春一眼,這太監便十分知趣地走到門口去了。
之所以叫他進來,也是擔心覃春到時候真與外面來的人密謀,把他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李惟茲還是更放心些。
李惟茲掀開紗幔,走到皇帝的床榻邊去。
“惟......茲......”李隆恒面色黑沉,神色枯槁,透露出一種被藥物侵蝕後的衰弱之感,他喃喃着女兒的名字,似乎有話想說。
李惟茲僅是一日未見他,這位楚唐的皇帝就突然變成了這幅模樣,即使是記着他許多該恨的地方,她此時也不由得在心裡生出幾分擔憂來。
為了楚唐的穩定.......他還不能死。
“父皇,你為何突然病重?太醫怎麼說?孫千年可看過了?”李惟茲有些焦急地紅了眼,看起來十分傷心地問了幾個她自己都知道答案的問題。
雖然是她把孫千年提前撈了出來,讓現在皇帝身邊無醫可信,但就算她沒察覺到何珈下藥,王家的人也不會放過孫千年。
可能把他囚禁起來,或者用别的什麼手段,籠絡住孫木啟之後,最終要讓皇帝無法及時得到醫治。
好在孫千年已經在公主府裡開始着手研究了,不然隻怕皇帝是沒有一點兒希望了。
“啊......麟...麟...德....”李隆恒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回握住了李惟茲的手,非常吃力地擠出來幾個字眼。
李惟茲聽後眉頭微蹙,難道留在太極殿真的是李隆恒自己的安排?那麟德殿裡還會有什麼他放不下心的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