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她會問出這個問題？
難道她也像自己一樣猜測到了複活基地的意圖嗎？
一時之間，元喬的腦海中瞬間被這三個問題所籠罩。
他垂下被陰影隐藏得一絲不苟的眼睛，默不作聲盯着鏡像中的露琪看了好一會兒，才試探性出了聲——
“我……不太明白。”
“嗯，畢竟是我太過于不知所雲了，抱歉。隻是——”
電梯門在此時不合時宜緩緩打開，沖進一股寒氣，露琪就迎着這寒氣朝元喬處靠近，在與元喬還有一步遠的距離處站定：“隻是，我發自内心地希望，大家都不要因為接下來的什麼而變得混亂了才好。”
“您……”
這句話深有意義，聞言，元喬略有奇異微微擡了眼，但還不待從他嘴裡蹦出些什麼，對方已然先一步跨出了電梯間。
這便顯示着她不願多說什麼了。
“真是……奇怪的人。”
露琪的身影已然閃過轉角消失不見，元喬就這樣靜靜站在原地，直到電梯門悄然合上，對上倒映在門闆上的自己飽有深思的雙眼時，才慢慢吐出這幾個字。
……
待元喬按照手環通知摸索到分配的住所之時，冷不丁看見挺久沒見的中尉站在自己門前。
此時，中尉換了套輕便衣服，正不耐煩地有一句沒一句地搪塞自己那個存在于手環另一頭的大侄子。
“中尉先生，您……是有什麼事情嗎？”
元喬本想先找個地方躲一陣，但中尉明顯看見了他，便隻好腳上戴鉛慢慢挪了過去。
“啊——這個聲音，是元喬啊！”
中尉還沒來得及表示什麼，手環中那個扯着嗓子略帶瘋癫的男孩就發出一聲叫：“我跟你說元喬，我舅舅他太過分了！居然不打招呼就把我一個人丢在了那兒，啊——我腚都凍麻了！我舅舅他還說我蠢，我咋就蠢了？明明是我舅舅他太不是人了！我——”
“滴——”
随着一聲清脆的電子音在落針可聞的走廊内回蕩，那個過度活潑的嚣張少年音才撤出耳際。
中尉如釋負重從心底歎口氣，紋在額頭的川字紋都舒展開來，隻是不過三秒，在把目光移向元喬的時候，比起之前愈加深刻的痕迹再度呈現在額前。
“你現在和我走一趟。”
“要去哪裡？”元喬不覺後退一步，幾乎可以說是脫口而出，連一向的禮貌用語都在下意識中消失不見。
“不樂意？”中尉沒有回答元喬的問題，反而對于他後退的動作有些敏銳，“還是說，你真的有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不想被我知道，才這麼抵觸？”
“……沒有。”
元喬沒有繼續問下去的理由了。
他知道，中尉從發現雪原上的基因藥事件開始，就對一切不正常抱有敵意，他會來這裡找自己應該算是意料之中才對，隻是，沒想到動作會這麼快。
“把這個戴在脖子上。”
中尉把捏在手裡的黑色環狀物抛在元喬懷裡，元喬順勢抓住，仔細看了看，便發現這東西和門口胖子戴的如出一轍，隻是不知道胖子戴的頸環背後有沒有閃着綠光的某不知名鐵片。
總覺得不太妙。
綠光在元喬眼前跳動，仿佛下一秒就要從中迸發出别的什麼。
他微微用了點力攥着這東西，垂眼端詳了好一會兒，正奇怪中尉難得有耐心等他磨蹭，就聽頂頭上果不其然傳來了那個略有催促意味的粗砺聲音——
“這是監測器，離開這棟大樓的落難者都要佩戴。這種監測器僅僅是為了監測行徑路線而已，不會對人體造成什麼傷害，不過，是在一般情況下來說就是了。”
一般情況下來說？
元喬當然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微一蹙眉，猶豫片刻，直至接觸到中尉明顯不耐煩了的眼神，才謹慎将圓環扣在了脖頸上。
而後，他就感受到這東西正在緩緩收緊，直至完全和皮膚貼合才罷休，而那片還散發着冰冷氣息的鐵片就在頸動脈處安下家來。
“弄好了就快點跟上。”
見保險閥已然安置妥當，中尉大跨步乘着電梯下了樓，元喬不遠不近跟在後頭，一種任人宰割的冰冷不斷在脖頸處散發，叫他時不時想伸手觸碰。
……
和來時不同，他們乘坐的車顯然上檔次，在略顯破舊崎岖的公路上也是平穩得不像話。
元喬坐靠在車椅中，軀體的各處生理性彎曲都被軟墊完美托起，全身上下也是被合适的溫暖包裹起來。
這原本該是十分惬意舒适的場景，但不知是不是車子的密閉性太好，車外呼嘯的風被窗子隔絕得一絲不苟，車内寂靜的空氣溜不出去，在局限的空間裡略顯拘謹。
他和中尉不是沒有單獨呆在一個空間裡過，但那時中尉和他見面是帶着審問的目的，不至于無話可說，反倒是有些激烈。
而這次，中尉雖然也是為了什麼目的将他單獨拎出來，但卻毫無将難以回答的問題抛給元喬的意思，這讓元喬有些奇異。
通過以往和中尉接觸得出的信息，元喬主觀上認為中尉屬于那種極其負責，堅持不懈的人，所以，這次出行的目的不是和中尉一直追查的事情有關，那就是和元喬毫無着落的身份信息事件有關。
元喬更相信是出于後一種目的，純粹是直覺。
而真如元喬直覺所示意的那樣的話，從中尉一言不發找到他，且并不像之前一樣妄圖從他身上得出什麼信息來看，唯有兩種情況可以解釋——
第一，中尉根本不在乎他到底有沒有身份信息，隻是根據要求帶元喬到達特定地點，第二，中尉找到了可以确切判斷一切的方法，沒有必要和元喬浪費口舌。
不管哪一個，都對元喬是個威脅。
但是——
元喬有些疑惑地皺起眉。
對于偌大的複活基地來說，隻是檢測身份這種事情應該是輕而易舉的才對，有什麼必要專門讓一個中尉帶自己去某處呢？直接帶個‘沒摔壞’的檢測儀檢測不就好了？
很奇怪。
元喬垂着眼不再看向窗外，顧自沉浸在思緒之中，直到視線中闖進一隻拿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的手，才恍然回神。
他對此毫無準備，下意識眨着眼向源頭看去，而後，就見中尉依舊保持着那張嚴肅臉，隻是說出的話卻出奇的很有人文關懷感——
“如果暈車的話就多喝點水，不用繃着身體坐，随意一點也可以。”
也許是元喬思索時偶有皺眉等小表情，中尉看着這孩子和自家妹妹以前坐車時的症狀一樣，以為也是暈車，不覺稍微關心一下。
“……謝謝。”
元喬受寵若驚接過水，低頭靜靜呆了好一會兒，又把視線轉回了中尉。
而後，他就瞧見中尉正繼續百無聊賴雙手抱胸看向窗外，灑進的光線把他臉上的痕迹雕刻成不屬于這個年齡段的蒼老，讓人覺得多浪費一秒他臉上就會多一分蒼老。
見狀，元喬略有動容地捏着手裡的礦泉水瓶，居然鬼使神差來了一句：“對不起，讓您為了我專門空出時間。又給您添麻煩了……”
中尉顯然對于這句沒由來的話感到莫名其妙，隻是臉上的表情沒有過多表現。
“沒有， ”他換了個姿勢背靠在座椅上，情緒有些不容發覺的低沉，“畢竟……”
“我現在剩下最多的就隻有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