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左右,元喬才辦理好出院手續。
由于護士小姐的再三建議,雷澤不顧元喬同意與否,都堅決表示在回家前要繞路帶他去A區最厲害的阿帕特醫院做一個從頭到腳、從内到外的全面檢查。
靠在車窗旁,耳邊除卻雷澤一個人演上了雙簧的絮叨聲,就是完全自控型車内管家實時彙報到達時間的機械女聲。
元喬在這兩個截然相反的聲線碰撞中思緒飄遠,控制不住地盯着窗外開始發起了呆……
協會。
他腦子裡遊魚般躍出這兩個字,星星點點墜進眸中的光亮不覺随着睫羽垂下而覆上一層陰翳。
就雷澤和露琪小姐的對話和反應來看,這個協會顯然在複活基地内部握有一定權力,而露琪小姐推薦的那位大佬也必定在協會内部屬于鳳毛麟角。
所以,如果接受了露琪小姐的推薦而去找那位大佬,自己的身體說不定真的就能有所好轉。
所以,瞞着雷澤也好,辜負露琪小姐的好意也好,自己絕對不會去找那個人。
元喬合下眼,再而睜開時眼中覆蓋着陰翳的朦胧光線也陷入了塌陷般的黑色之中。
因為,雖然自己暫時對于協會的立場不了解,但既然它的存在是為了維護基地和平的話,那麼,就算協會和基地有利益糾紛,在關鍵時刻也一定會牽起手。
而自己的身體狀況變成這樣完全是因為基因藥,基地本來就對于基因藥管控嚴格,最近因為接二連三的事件更是處于風口,所以,如果自己沒頭沒腦地就這麼去找了那個大佬,很大可能會被發現有基因藥使用史。
雖說自己的身份信息被不明人物篡改暫時不用擔心暴露問題,但因為自己關系基因藥,所以一定也會被嚴格管控,那時候,不論是雷澤也好,露琪小姐也好,還是背後幫自己一把的不明人物,都會束手無策。
而自己難得的自由也将無影無蹤。
“自由……”
腦中掠過這兩個字,叫元喬眸色一頓,他略帶奇異仔細嗫喏着。
難道自己逃下運輸實驗體的車就是為了自由……嗎?
就算是殚精竭慮隐瞞自己身為實驗體的身份?就算是為此活不了幾天?
元喬不知道。
他甚至有時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自己為什麼還會說話,為什麼還會呼吸,為什麼還會思考。
隻知道自己對于活下去這件事并不是很熱衷。
隻是因為還活着,所以才活着,第一次因為基因藥産生副作用而顫抖不已,也隻是因痛苦而産生的生理現象罷了……
窗外的雲層漸漸破開,難得給車廂内施舍幾縷陽光。
元喬被這陽光吸引,幽幽将視線落在窗外,隻覺刺眼。
不過半刻,他的大半個身子都被籠罩了進去,可渾身上下都感受不到半點溫度,就如陽光下漸漸消融的冰雪,将所有熱量貪婪幹淨後隻留下從褲腿往背脊鑽的凜冽。
而這分凜冽,又将他的所有感官零零碎碎滲入了記憶中那條凍結得一動不能動的冰河之上。
以及背身立于河邊,吹着口琴,美的就要和冰雪一同消融的那個瑩白長發的男人身邊。
“元喬……”
遊霖略愣一下,轉而在飄飄而起的雪花中暈開一個笑,似眠似醉的琥珀色眼中倒映出元喬被凍得通紅的臉。
他伸出了手,再而起聲道——
“元喬!”
眼前的人,眼前的雪被一聲極近的少年音敲碎,一時間,元喬被驚得抖了一下,木楞愣将視線移向聲源處。
半晌,才喑啞着嗓子起聲:“……抱歉,我沒在聽,你……說了些什麼嗎?”
“沒說啥啊,看你楞登登的就叫叫你,咋還應激了呢?”雷澤單人雙簧演完了,見元喬反應這麼大,也有點被吓到了,眨巴着眼緩了好一會兒,才一指元喬那邊的窗戶,“還有這不到了嘛,咱們該下去了。”
元喬順着雷澤指的方向看去,就見車不知何時真的已經在一家醫院不遠處停下,車内的智能管家正用着毫無情緒的機械女音貼心提醒。
他将窗外環視過一圈,率先推門而下。
站在用精緻花體寫着碩大的‘阿帕特’三字的院門口,一時間有些呆愣住了。
因為一路上都處于神遊狀态,一回神就從貧苦小山溝轉到高科技未來城,叫他有種跨越時空的失真。
“被吓到了吧哈哈。”
付完路費的雷澤也蹭了過來,“不過這也就是複活基地常規狀态,比起A區,B區的伊甸園其實更有的說,我以前第一次去的時候也被吓到了!”
“……嗯。”元喬沒分給雷澤一個眼神,仰着頭還再看空中飛躍而過的列車。
不知是為了情調還是懷舊,列車外部做舊,像老式郵票上印的複古蒸氣式列車,車身裝飾着各式各樣的齒輪,被藤蔓糾纏着,在冷色金屬鐵軌的襯托下,給人一種森林童話的異樣感。
再将視線擴大到周圍,也是同樣,朦胧着甜美、神秘、帶着怪異複古美感的濾鏡……
“别看了,咱們進去吧,看久了也就那樣,還怪怪的。”見元喬眼睛一眨不眨的,雷澤把他的神拍了回來,“你要是真喜歡,我以後有機會了帶你去B區的伊甸園,那裡更好看,而且沒這麼怪。”
“……嗯。”
元喬再次乖乖點頭,視線卻還在周圍梭巡,整個人釘在原地似的一點沒有走動的意思。
“走了走了!”雷澤幹脆在後頭推着他往裡面走。
元喬這才把注意力收回,自控地邁着步子。
隻是,在覆蓋着各色琉璃磚瓦的街角之後,一隻渾身黑漆漆、帶着雪白拉夫領的人形兔子正睜着一雙紅猩猩的眼睛一動不動盯着兩人。
握在手裡的匕首一滴滴墜下血色,将散發着寒光的刀刃籠罩上一層薄薄腥氣。
那腥氣順着風朝這頭吹來,似有似無刺激到了元喬的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