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内人頭攢動,窸窣嘈雜的聲響滲入空氣,或笑或罵,屏障般将元喬隔絕,元喬就在無人在意的角落直愣愣站着。
背上攀上的鐵鏽味寒意叫他攥緊了拳,手中包着斑斓色紙的糖被碾得碎裂作響。
他不敢動,也不敢回頭去看。
因為,此時此刻,他的後腰處正被什麼尖銳之物死死抵住,随着人群的擠動,或輕或重地摩擦着衣料。
許是被這頭的古怪氣氛吸引,車内偶爾射來幾道好奇的視線,但稀奇古怪的東西見的多了,也隻是瞥過幾眼就别過頭再不注意。
外頭夜色更深,車窗上模糊倒映着車内的形形色色,元喬盯着車窗上緊貼着自己背部的長耳朵輪廓,眸底忍不住顫動起來。
它是……什麼時候上車的?
或者說,它是跟着自己上車的嗎?難道它是盯上自己了?
如果是盯上自己的話,它現在又為什麼以這種形象出現?偷偷接近一擊緻命才是最優解吧?這樣隻會讓人産生警惕吧?
它現在不動聲色想幹什麼?
對于這些問題,元喬都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這隻黑兔子就這麼站在自己背後到底有多久了。
他隻覺自腦内彌漫開的遲鈍正一點點侵蝕起四肢百骸,叫他連最基礎的擡手都做不到,隻會無能地仍胸腔内激烈跳動的響聲在耳邊震蕩。
一聲,兩聲……
他的腦海中一時間閃過無數血腥畫面。
有經曆過的,也有妄想出來的,隻是這些畫面碎片般在腦海中盤旋,快速到叫人眩暈作嘔。
元喬顫顫垂眸,不住吞咽着分泌過多的口水,被碾成兩半的糖從指縫間滑落。
但就在他的會厭軟骨被刺激得就要強勢醞釀出惡心感之時,一個柔和卻又帶着機械感的女聲救贖般在耳邊響起——
“各位乘客請注意,紅羅站已到達,請要下車的乘客攜帶好随身物品有序下車,廣播再重複一遍——”
随着女聲消散在空氣中,一股就要凍傷人的風從車門處肆意湧入,将車廂内的悶氣卷帶出去。
元喬被這風迎面刮得瑟縮。
但他釘在原地動彈不得的雙腿卻終于有所知覺。
一股從袖口灌入的寒冷将他腦中的混沌掃清,整個人都漸趨清明起來。
他抛棄腦中的疑問和眩暈,下定決心般盯着車窗中悠閑搖晃的長耳朵沉下眸。
就在機械女聲重複着要關門的聲線中,他在人群流動中猝不及防屈身一卸力,随着後腰上的尖頂觸感一點點消散,整個身體瞬間遊魚般從人流間隙中插了出去。
獨留在身後的,僅剩下被他擠得錯過下車時機的唾罵聲。
路邊的霓虹胡亂抹着臉,被汗珠子浸濕的額發在風中曳曳。
元喬快跑幾步後回頭朝背後已然疾速而去的列車蹙眉看去,眸中不住顫動的波瀾已然平息,但盤旋在喉管的惡心感還是一股腦湧了上來。
“嘔——咳咳咳!”
胃内翻滾的酸水滲過鼻腔,刺激得他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随着胸腔劇烈起伏,一股熟悉熱流悶頭而上。
瞬間,油油泛綠的常青灌木被星星點點散開腥紅。
元喬面色煞白地擡手去擦唇角血漬,而後就發現,方才還一直緊緊攥在手裡的糖都在逃跑過程中落了個幹淨。
隻剩下一張薄薄泛着彩光的糖紙皺巴巴縮在手中。
展開手中的糖紙,仔細辨認過上面的小字,黑兔子認出這是一款很貴的糖,貴到它從來沒舍得買來吃的程度。
真有錢。
它将方才撿到的糖剝開一顆,送入嘴裡,瞬間,在唇齒間彌漫開的金錢味叫它滿意地忍不住動了動胡子。
“媽媽,吓人的兔子在吃人家扔掉的垃圾。”小男孩眨巴眼目睹一切,朝牽着他的女人告狀。
聞言,女人朝黑兔子看過去,就發現它正眨着紅眼睛呆滞盯着小男孩,不覺把小男孩往自己這邊扯了扯:“你這孩子,亂說什麼呢。”
“我才沒亂說,我親眼看到的!兔子就是在吃人家丢掉的東西,兔子髒死了,兔子肚子裡要長蟲子!”小男孩不滿地跺腳。
而後,沒輕沒重地一腳把兔子的靴子踩得一整個凹陷下去。
正享受着金錢在嘴裡彌漫的黑兔子腳被踩得很痛。
随着疼痛從腳上彌漫全身,還在空中悠然晃動的耳朵一下子被揪直了,它肉鼓鼓的腮幫子帶着白胡須一動,木讷垂頭盯向自己新買的、才擦得锃亮的靴子,良久,緩緩擡起腦袋看向小男孩。
将紅到有些詭異的眼珠子一眨不眨釘在對方身上。
許是感受到黑兔子隐隐的殺氣,小男孩跳脫的動作略略一頓,但仗着女人在身邊還是不怕。
他擰着鼻子朝黑兔子做鬼臉,為了顯得自己勇敢,還一巴掌朝黑兔子皮球般圓滾的肚子上一拍。
留下一個髒兮兮黏糊糊的巴掌印。
見情況不妙,女人才起聲呵斥一句:“我在家怎麼教你的?怎麼這麼沒禮貌?快給人家道歉!”
她帶着保護性的意思把小男孩往自己懷裡扯了扯。
小男孩還在鬧,但她也沒空去理,隻是警惕把目光落在了黑兔子身上。
而後,她就見剛剛還木楞愣的黑兔子詭異歪下頭,變臉般迅速龇起滿口雪白尖利的牙,一直緊握在手中帶着血漬的匕首高高舉起就要朝面上而來!
“啊!吃垃圾的兔子要吃人了!”
小男孩剛把頭從女人懷裡拔出來,一打眼,就童年破滅般驚叫出聲,“我們要被肚子裡都是寄生蟲的兔子吃掉了!”
這驚叫聲灌滿車廂,尖利得叫車廂内邊害怕邊看戲的乘客都捂緊了耳朵。
女人也是快要耳膜破裂。
但她顧不得這麼多,見着那匕首離這頭越來越近,隻目眦欲裂地一把抄起懷裡的尖叫雞華麗閃身,在車門開啟的第一秒就從車廂中遊了出去。
動作完成度高到就和之前的元喬一樣。
車廂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