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這是五百年前曾一起攜手走過的那些故人所獨有的情緒。我雖說已聽神女、結黎、觞阙與息山萬千生靈說過許多，但終究隻是個旁觀者與見證者，永遠不及他們這些親曆者來得感慨與怅然。

但我想，無論這是個怎樣的故事，定稱得上是“傳奇”二字，定然都是動人至極、感懷至極。讓人百年甚至千年萬載之後再行回想起來，總還會為前塵往事賦予一歎，心懷感怅。

正看着司命殿中的言笑晏晏，觥籌交錯，忽然聽到殿外一聲龍吟，隐隐的喜樂亦随之傳來。

我轉頭看向神女。她一下便坐直了身，抿着朱唇，似是想笑，又好似強作嚴肅。雙眼微不可察地看向殿外，卻又極力保持着端莊，連雙手也不知不覺微微攥緊。

“是蒼鹽海迎親的隊伍到了。”我看着神女，伸出手來，又為她理了理發冠之上的珍珠流蘇，将遮面的團扇遞給她，“神女，我們走吧。”

我扶着神女走出門去，遙遙便望見了東方青蒼。

他今日也穿了一襲雲夢澤的婚服。大紅圓領廣袖袍，以金線在袖口處細細繡了繁花似錦的紋樣。戴着象征月尊的發冠，向來在外人面前以威嚴示之的他今日卻一反常态，神情溫和，唇角帶着絲極自然的微笑。

看到我們走近，他的眼底忽然就有了光。月尊遙遙看着我們一步一步向他走近，神情之中，于刹那間便帶上了極為耀眼的期待。

他身後是一襲禮服的巽風與觞阙，還有浩浩蕩蕩的月族人。他們每個人都盛裝打扮，他們每個人臉上都現出真心真意的笑容。

神女搭在我右臂上的手似乎微微一顫，我轉頭望去，她神情如常，但舉着那把榉木缂絲團扇的右手好像将扇柄攥的更緊了些。

我心道神女大概還是有些緊張，借着禮服的遮掩，輕輕附至她耳畔，低聲鼓勵：“神女，前路已光輝燦爛，再無人阻擋。您去吧，月尊就在前面等着您。”

神女又是輕輕一顫，随即卻做出了一個任何人都沒有想到的舉動——

她猛地向右移動扇柄，不顧旁人的驚呼，以極快的速度移開了遮面的團扇。

她如玉的容顔就這樣展現在所有迎親之人的面前，她也就這樣與東方青蒼四目相對。

我看到了月族人滿心滿眼的愛戴，看到了巽風神情之中的敬重，亦看到了東方青蒼眼底眉間的驚豔與愛戀。

我不知神女如今心底會想些什麼。或許是當初在司命殿與月尊歡喜冤家一般的相處，或許是在蒼鹽海令他七情樹重新開花的柔情，又或許是當初月尊同她道别時，在息山司命殿中那決絕又滿含情意的一吻。她的笑容越來越深，原本緊握着我胳膊的手也逐漸松開，好像先前那一瞬的緊張，如今已無半分必要。

東方青蒼望着朱唇粉面的神女，并未再向前行進，臉上眼底的笑意卻逐漸加深。

“小花妖，”他遙遙向她伸出手，眉眼風度一如舊時溫柔，“跟我走吧。”

他用了他們初見時的那個稱呼。

神女的眼底閃着微光，不知想到了什麼，唇角抿得更緊。她毫不猶豫地擡步前行，堅定地走到他的身邊。

她對他粲然揚眸，從容伸臂，将手交到他的掌心。

“好。”

兩人雙手相握的那一刻，歡呼雷動，好似整個息蘭聖境都随之震動。所有人圍繞着他們，用自己的歡呼與飄灑于空中的花雨為他們送上真心實意的祝福。

歡呼與祝願之中，神女與月尊深深凝視着彼此，亦在暖暖而笑。而他們的雙手緊緊相握，似乎這一世都不會再松開。

我遙遙看着他們，眼底忽然就有了濕意，卻不知是為了月尊千萬年如一日的愛意，還是為了神女這五百年近乎無望的等待，又或者，隻是作為見證者對他們單純的欣喜與慰藉。

舉目四周，長珩在笑，丹音在笑，觞阙與結黎在歡呼，巽風望着眼前的兄嫂，唇角亦微微上揚。所有人都帶着滿懷祝願的笑容，所有人都含着真心實意的祝福。

曾經那些故人所有的心願都實現了，過去所有的恩怨悲歡，愛憎情仇，如今都已化作如煙往事。這一路行來，他們的前路變得明亮而康莊，直直通向最後的美滿終結。

至于那美滿結局的開端，便是今日此時了。

真好，神女和月尊，或者說小蘭花與東方青蒼，他們還在一起。

以後也會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