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夕陽太過美麗。
是那次呀。
是喻蘭舟讓她滾出去的不久後的傍晚。
因為喻晝說想聽自己彈吉他,于是陳燃便打算騎摩托回出租屋拿過來。
盤山公路上,騎着橘色摩托車一頭長粉發的陳燃和開車的喻蘭舟擦肩而過時,陰雲中落下了一層稀疏的雨。
陳燃沒認出來對方,隻下意識覺得迎着面來的跑車造型很好看,從漆面也能夠看出來它的昂貴。
進别墅後管家給她遞來毛巾,陳燃接過來随手擦着頭發。
喻蘭舟從一樓花園的位置走過來,她穿着的白色襯衫有着不連貫的淺淡墨色修飾,整個人透着生人勿近的氛圍。
此刻她正手持玻璃杯,喝了口水後才問向陳燃:“沒淋濕嗎?”
修長勻稱的手指持杯的動作也好看,目光漫不經心而随意。
“什麼?”陳燃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忽然這樣問,在喻蘭舟的角度,實在是沒必要問這一句的。
“剛才不是下雨了嗎。”
“哦,那輛車是您的呀。”陳燃笑着扯了扯自己上身的衣服,“騎車走路上風一吹就幹啦。”
“嗯。”
“喻阿姨,我想給喻晝彈幾首曲子可以嗎?不會很久的。”喻宅是獨棟别墅,所以隻需要征求喻蘭舟的意見就可以了。
“可以。”
陳燃将吉他從防水包中拿出來,一把橙色的,刻着數字“23”的吉他,和摩托車的顔色很接近。
“23?”喻蘭舟看向陳燃,卻猝不及防有了個十秒的對視。
陳燃在這須臾卻又漫長的時間中,想起自己幼稚的少女心事。
她不确定,喻蘭舟是不是也在想同樣的事情。
關于姓名的23劃。關于自己音樂的23的名号。
“23。”陳燃不自覺朝喻蘭舟所站的方向湊了湊,以期延長這個對視,可對方并未給她這樣的機會,轉身離開。
喻蘭舟上樓後,陳燃有些失魂落魄地走進客房浴室。
寬闊的庭院裡養着棵羅漢松,傍晚夕陽開始變幻時,陳燃抱着吉他坐在院子裡,喻晝一如既往是她最忠實的聽衆。
喻晝走失在深山,陳燃找到她的那晚,給她哼唱的就是這首曲子。
它溫柔到比漣漪更柔軟。
那晚喻蘭舟在遞給她糖漿後,順帶說了一句“旋律不錯”。
她說這話時的神情,有些溫柔。
陳燃失神想着。
喻晝貼過來,晃着陳燃的手臂,親昵地問她:“姐,曲調好溫柔啊,這首歌叫什麼名字啊?”
“還沒想好名字呢,不如你來取一個?”
管家站到幾步開外,躬身道:“小姐,家教老師來了。”
“知道了。”喻晝直起身,聲音平穩地回答。
走了幾步後又回頭,對陳燃說:“姐,歌名就叫‘篝火’吧,很溫暖,像篝火一樣。”
“好!”陳燃答應她。
喻晝進屋後,陳燃在庭院中走走散散。
夕陽變幻着顔色,她想着上到露台去觀賞,應該視野會更好些。
又路過了喻蘭舟的卧室,鬼使神差朝屋裡飛快看了一眼。
這一次,陳燃的目光集聚在玄關處挂着的一幅油畫上。
熟悉到陳燃有些心驚。
她的心中産生了一個疑問。
前兩年陳燃拿業餘設備錄的三首歌曲,在傳到平台上的第三個月迎來了第一位留下評論的聽衆。
那人的昵稱是Y,頭像就是這幅油畫,墨綠水綠靛藍的色調,看上去有些壓抑。
陳燃經過一番搜索後得到畫作的名字——埃特勒塔懸崖,莫奈的作品。
Y依次點評着那十首歌曲,溫和而帶有鼓勵意味,稱贊陳燃的嗓音好聽,詞好,曲調也好。并且說組個樂隊會更好。
陳燃沉寂的心終于有了複燃的迹象。她抓住這點火苗,恨不能把全部的自己都交付出去。
顫抖着手回複道:謝謝您。給了我許多力量。
後來陳燃在學校食堂找了兼職,又利用暑假打了四份工,每天吃着饅頭就着老幹媽,攢到些微薄的錢。
走路上有人攔下她,問能不能給她當模特,說自己不是騙子。
于是陳燃有了一筆小小的資金,全投到音樂的制作上,又出了十首歌,專輯的名字就叫“Y”。
Y專輯裡的三首歌小火了一陣兒。陳燃為此而得意不已,她住在網絡上守着特别關注Y的評論,可Y卻不再來了。
陳燃也因為臨近高三顧着學業而暫時遠離了網絡。
陳燃翻出保存的“Y”的頭像,懸挂油畫的壁紙顔色同喻蘭舟屋内玄關處壁紙的顔色相似。
喻蘭舟曾誇贊過自己的歌,稱旋律不錯。還有她在看到自己吉他上刻的“23”時,疑問的那一句。
會不會她就是Y?
陳燃的心怦怦跳着,失神走到露台,看見了睡着的喻蘭舟。
彼時的外界對喻蘭舟的傳言是喻寄枝生病後支撐起整個喻深集團的人。
他們都說喻深在喻蘭舟的運作下比以前更加欣欣向榮,這位繼承人比着她的母親喻寄枝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野心。
可眼下陳燃看見喻蘭舟正躺在露台的搖椅上,懷中捧着本詩集,生出了一種對方很柔軟的恍惚感。
喻蘭舟手背上的皮膚白到近乎透明,青筋的脈絡清晰可見,如綠色枝蔓蜿蜒。
唇色淺紅,像是疾病未愈的苔絲花。
她好美。
陳燃看到一件搖搖欲墜的白色瓷器懸在自己眼前,瓷器口那點殷紅不時就要随重力落下。
陳燃心底湧生出一股渴望:她好想,以最溫柔的輕吻,接住這流動的紅。
下過雨後的傍晚雖有雲霞千萬,但已随着日落點而消弭在天際。
就趁這晦暗的天色。
沒有人會發現的。
她睡着了。
陳燃的身體先于理智和道德行動。
喻蘭舟在覺察到唇上落下了什麼時轉醒,眯縫着眼,意識到是眼前這個女孩親了她一下。
很溫熱的觸感。她在裝睡着和睜眼之間猶豫了兩秒。
而後睜開雙眼,盯着她,聲音凜寒問:“你在做什麼?”
喻蘭舟仔細盯着她。
陳燃長長的眼睫眨了眨,林間小鹿在曦光下清澈的雙眸一般。
好像有暗火在霎時間燃燒了一艘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