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無天日的牢籠會讓人失去時間概念。有時仿佛吃完一頓就來了下頓,有時第二頓飯又好似遙遙無期。看守不理會他的時間裡,藤丸立香跟随「西頓」的口号做了五組俯卧撐,又開始圍着狹窄的籠子跑步,像小動物追尾巴,一圈又一圈。
“很好很好!就是這個勢頭哦。注意調整呼吸,以及中途補充水分!”
那邊俨然肩負起陪練(口頭)的任務,“想象下你的同伴可能随時都會來救你,那時候要跑的就是比馬拉松還長的路了。不時刻保持熱身完畢的狀态可不行!”
“也、也許吧……”立香在喘氣的間隔回話,“福爾摩斯雖然,不擅長作戰……但他身邊,還有卡多克……指揮得當的話,沒準……真能用無敵的巴流術……搞出點什麼名堂來……”
這當然是最理想的展開。而最壞的結局是……直到被處刑都沒能得救。他相信迦勒底一定也在全力營救他,可是萬一運數不濟,他的生命在同伴趕來之前就結束在複仇界域……
跑步驟停,立香差點歪倒在木闆床上,勉強用手撐住。他換了口氣,稍稍垂下頭:“……而且,就算不成,卡多克還在。他的魔術資質要比我優秀太多,也能繼續完成迦勒底的任務。異聞帶……隻剩一個了,隻要他和大家齊心協力,就一定沒問題的……”
——第六異聞帶,關于『失意之庭』的經曆結束後,這是迦勒底首次派他和卡多克共同執行特異點任務。立香顯然在攻略特異點方面經驗更多,上來卻在握手這種事上被這位前輩先教訓了一通,小達芬奇也對卡多克說,你多教教他,畢竟他不是魔術師。……果然迦勒底還是希望在禦主身上尋求『魔術師』的素質,這段短短同行的旅程裡,他已經實感到好幾次無形的刺探。
眼下他落單一人,『庭』的餘毒還潛伏在背後最深層的地方,無法不設想當初最不願面對的情景成真。為何此時會自虐地吐露出來……?黛藍的眼睛閃爍不定,有幾許委屈在其中醞釀。
“我說你啊~自顧自地停下來胡思亂想些什麼?”
感應到他偏向自閉的情緒,「西頓」的聲音擡高了,“就是知道長時間幽禁在這種地方,人類的精神多少會出問題,我才讓你跑步的。全力奔跑的時候就什麼都不要考慮。想埋怨的事像山一樣多,也要等拿了獎牌發表獲勝感言的時候一口氣說出來,才是最有底氣、最爽快的吧?”
“……你懂什麼!這又不是比賽……”
下意識頂嘴,說完就後悔莫及。獄友懷抱好意給自己鼓勵,這般不領情。立香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好,默默坐到木闆床上調整呼吸,豎起耳朵捕捉「西頓」的反應。
“嗯,說是比賽或許不恰當吧。你經曆的生存競争可要比普通的比賽殘酷多了。”
那邊的語調嚴肅了些,但聽不出半點生氣的意思,“你看上去,也不是那種會将重擔棄之不顧的人,所以剛才說出的話聽起來才不像你。‘别勉強自己’這種話我不會對你說,對人類而言,這條路怎樣都得是勉強去走的——隻不過,聽到屬于自己的某個部分在悲鳴又不能将其舍棄的當下,能努力保持視而不見也是非常厲害的。在堅持不懈這部分,我可以斷言你已經做得很好,真的很帥氣哦。”
“……!!”
立香猛然擡頭,滿臉掩飾不住的驚異。
“所以說,可不要輕易覺得你是能被替代的。即使忍耐着那麼了不得的東西,你也有好好地在這裡活下去。還有比這樣的人生更帥氣的嘛!”
……如此爽朗明快,就像不摻一絲雜質的清風。仿佛隻要與這個人同在,背負再多重擔的靈魂都能如同脅下生翼,變得步履輕盈。
為什麼在這個時間,這種地方……會遇到這樣的家夥,聽到他說出自己最想聽的話呢。藤丸立香重新仰首,将湧上眼睛的淚水忍回去。
“謝謝,「西頓」。聽到你這麼說,就覺得……當初在『那裡』沒有認輸真是太好了。我會作為‘藤丸立香’,做我應該做的事情。”
“哦!接下來也要繼續加油噢!”
“剛才對你發脾氣真抱歉……”
“沒~什麼!那種程度的洩氣話随時都能對我說。不如說我很高興能在這方面幫上你的忙!”
“……我也是,很高興能和你說說話。”
臉頰微微發熱,不知道是出于開心,還是方才運動産生的熱量還沒消散。立香走到囚籠邊緣向「西頓」的方向探頭探腦,很想看看對方的臉。不為别的,隻是這番對話給他帶來的激勵和舒适感無端熟悉,仿佛在過去的什麼時候,也有過類似的……甚至是更親密的——
咯锵。
監獄正門打開的動靜打斷了他的思考。有幾個腳步聲由遠及近,比起穿铠甲的Servant們要輕很多。
“?看守的家夥怎麼來得這麼早……啊、可惡。不是他們啊……!”
比他離得近的「西頓」忽然暗自低咒。
“立香,剛才我說的話都先暫時放到一邊去。接下來就算表現得難看點也沒關系,”
難得溫情少許的氛圍轉瞬冷卻,他急促地向還在一頭霧水的立香發出警告。
“不管被怎麼對待,都千萬不要抵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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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老夫吧。”
張角攜帶兩個酷吏施施然站到牢籠前,笑容和藹可親,立香卻陡然冷汗涔涔。俘虜他的時候,大賢良師問過他,可曾經受過拷問。……他自是為此而來。
“看守的從者實在不中用,沒能帶回多少重要情報。”張角負手而立,“如是,隻得老夫親掌拷問的工作。放心,你配合的話,很快就能結束了。”
“我沒什麼能告訴你的。”立香逼迫自己穩住聲音,拿出當初應對審查團盤問六小時的意志。
“沒事。”張角眼神示意,酷吏們開始麻利搭建起“木”字刑架,“隻要把腦子挖出來,總能獲得一些本人都沒有意識的信息吧。”
惡寒襲上脊背,立香臉色發白,咽喉到後腦勺都傳來陣陣幻痛。過往經曆裡,會這樣露骨地摧殘他的Servant并不常有,這次會比酒吞童子掏挖内髒更痛苦嗎?不知道,也不敢想象。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