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樹海棠,葉枝在就在他們不遠處。
她站在船頭,擡頭看着天上的星星,過了會兒,她擡起手來,似乎要将星星摘在指尖。松裴悄走到她身後,望着擡起的手指,笑道:“姑娘手裡的,真是顆好星星,送給在下如何?”
葉枝神情微動,卻非驚非訝,她常年練武,感知敏銳,顯然早已經察覺了松裴的靠近,但她也默許了他的靠近。她該看着星星的方向,眼睛裡卻沒有星星的亮光,她的眼神很複雜,像是有百種情緒,又像是,那百種情緒在痛苦和隐忍裡絞揉碾碎了,形成一種難以讓人看透辨識的混沌和麻木。
海風突然湧吹而來,葉枝沒有站穩,往後跌了一步,松裴擡手扶她,那姿勢便好像是葉枝一下子跌進了他的懷裡,松裴就這麼半摟住她,低身貼近了她的耳畔:“姑娘如此投懷送抱,可讓在下着實惶恐。”面上卻無半點惶恐的意思,反倒眼梢的笑意壓的愈深。
也不過片刻,葉枝已迅疾地退離了去,轉過身時紅袍在風中揚起,紅戾鞭從她袖中垂落,盤旋在她腳邊,鞭上的針芒在琉璃燈下森然閃爍,定定地看着松裴。
松裴見她那鞭子就怕,不動聲色把手搭在佩劍上,以防那鞭子朝自己打過來的時候沒個防備。
然而,葉枝卻是當着他的面,擡手摘掉了覆在臉上的面具。她在松裴驚訝的目光裡往前一步,坦然地面對着他:“看吧,皮囊而已。”
落花燈火,瀚海星河,在她傾城絕世的容色下皆黯然失色。
有些美人太過驚豔,言辭就仿若浸了江河湖泊的水墨,淺淡難以描繪其三分。傳聞在幾年前,畫師胥檀曾遊走天下,立志要畫遍天下美人,一回于燕國偶得葉枝一見,胥檀為其美色,激動之下就上前拉住葉枝。葉枝當他是個道貌岸然的登徒子,一鞭子便将他吓得沒了魂魄。雖然後來誤會解釋清楚,胥檀也知道此人并非洛神,不過一介護衛,胥檀執意為葉枝作畫,葉枝不肯,武力脅迫下,胥檀隻得放棄作圖,後來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畫美人。
如今的葉枝,容姿比她年少時更為動人,歲月的塵沙鮮血将她洗滌出一種危險又驚豔的氣質。
四下裡多有看熱鬧的人,見了葉枝容姿無不驚歎驚訝,議論紛紛。
隔着掩映的花樹,景華和莊與也聽見了旁邊人小聲的交談,先是感歎葉枝的絕色美貌,進而便開始感歎宋祯有豔福之類的渾話,說得起興,便又開始大談特談她跟了誰會更為相配合算,更有甚者,沒邊際地頑笑道:“不知太子與秦王見了是否也會動心。”
景華聽見,笑看莊與,挨近他低聲問:“如斯美人,秦王陛下可曾動心?”
莊與對這種話題興緻缺缺,他沒有理會景華,往旁邊清淨處走了過去,躲開了那邊的嘻笑閑言。
景華看着他,又聽見旁邊人惡意編排起了更過分的玩笑,心裡也跟着生出股厭煩,便也明白了莊與走開的緣由。他跟着莊與走過去,摸着鼻子找解釋說:“那邊怪吵的,待久了容易被帶偏壞了人,還是這裡清淨些。”
哪成想,莊與垂眸一笑,掀起眼皮笑看着他,把他方才問過的話原封不動地奉還給他:“太子殿下呢?如斯美人,可曾動心?”
景華看着他,一時竟生出點恍惚的呆怔,盡管葉枝美得傾國傾城,卻不是他喜歡的,傾不了他的城亦動不了他的心,但莊與方才看他的一眼有沒有讓他動心,他就不知道了……
說不上是怎樣的感覺,他密長的睫毛一掀,他便覺得心裡乍然點開一道漣漪,不受控制地四散而開,散了個滿心滿肺,他眼中笑意清澈溫軟,柔的似水流雲,亮的驚心動魄,看他的時候專注的好像再無其他……
雖然就隻是一眼……
景華發現他真是看不得莊與笑。
莊與沒等到他的回答便轉過臉去了,根本不在乎他的答案。
幾片花瓣落在他的衣袖上,他小心的擡起袖子,往海裡一揚,将花瓣揚了出去,這期間他在和景華說一些他知道的關于葉枝和宋世子之間的事,他的聲音壓的低沉,亦說的輕緩,輕聲細語款款溫柔,潺潺清泉一般的嗓音。
景華根本沒聽進去他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