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與站在樓梯口,微笑着俯望他:“殿下來此,是為所何?”
景華望着他,不緊不慢地走上樓梯,走到莊與面前,與他直面相視,反問他道:“那莊君到此,又是為何?”
莊與瞧着他,笑道:“談生意啊。”
景華笑道:“果然,紅玉軒是你的據點。”
莊與輕眼一笑,根本不怕他發現這個秘密。
妃鸢見氣氛有異,笑道:“我們紅玉軒有諸多妙景,殿下可有心情一賞?”
“好啊,”景華道:“本來就是過來逛的嘛!有什麼好玩的地方?還請妃鸢姑娘帶我一觀。”他反客為主,邀請莊與道:“莊君可一起麼?”
幾人穿過幾道遊廊,來到一處幽靜之處,内外一條環廊相隔,進入内間,高門一關,嵌于牆壁,将這裡與外界聲色徹底隔絕。
一入其室,滿目夢影幻彩。室内地面滿鋪水池,水光粼粼,幽藍清透,玉白折道浮于水面,通向中央一座島台,島上一株巨大的花樹,花開茂密如暮雲。走上折橋,景華才發覺,那水池上有層透明的琉璃,池地鋪着螢石,水波流蕩,琉璃面折射出粼粼的柔藍粉紫各色光影。擡頭環望,四面高樓回圓而起,有五層高,一層有十二個飛檐,飛檐上懸着銅鈴。光影映照于鏡面一般的穹頂之上,微妙的弧度更讓穹頂顯得十分浩瀚深邃,地面水波扶欄而上,穹頂的光影瀉檐而落,兩相交織,如夢如幻。更絕妙的是,水池中有白色大魚遊曳其中。
“真魚?”景華扶攔望着。
“機關魚。”墨钤道:“今春想方設法弄過來一條白色大魚,費了多少功夫,養了沒幾天就死了,還把池水弄得臭烘烘的,不如這機關魚,幹淨又好養活。”他餘光觑了一眼莊與,想起那大魚還是秦王暗下幫忙尋得,又找補道:“不過也虧了那魚,若非我将他剖了,研究明白它的骨架構造,也做不出來這機關魚。”
景華也笑觑莊與,又問墨钤:“這魚仿的是鲲麼?”
墨钤眼睛一亮,大歎知己!
幾人走上島台,在櫻樹下就案而坐。景華從旁拾起朵落櫻,這花也非真花,而是薄如蟬翼的絹花,精巧絕倫,栩栩如生。
妃鸢與衆人斟酒,莊與将酒盞推到景華跟前,“嘗嘗這個酒,妃鸢新釀成的,名叫‘雪浪’,味道特别,也不醉人。”
清澈的酒液倒映出迷離幻景,景華端起酒杯飲了一口,味道清冽舒緩,細細品味時,酒液流淌過味蕾,竟仿佛遊魚遊曳于大海之中。一口飲盡,酒味灼烈,似乎海浪疊起,白千遊魚騰浪馳騁于舌尖,果真新奇。
莊與十分喜歡這酒,飲了一盞,又飲一盞,景華難得見他貪戀口腹之欲,笑看着他飲酒,莊與飲罷三盞,擱杯而坐,擡眸含笑回看着他:“殿下喜歡麼?”
他說話的時候,好似有清靈妙音從穹頂上傳來,飄飄渺渺的,聽不清楚,卻仿佛置身其中。景華環顧四周:“什麼在響,是天女奏樂嗎?”
莊與拿過一枚漆金陶埙,看着他笑道:“不是天女奏樂,是我。”
樂音如泉水潺流而出,而與此同時,從四周的樓檐上傳來鐘罄之音,完全契合于他吹奏的音調。陶埙聲音幽深沉婉綿綿不絕,鐘罄之音則清脆空靈短促有力,兩者結合美妙無比。
景華擡頭看着四面圓樓,檐上懸挂的形似編鐘的鈴铛随着音樂輕微搖晃着,原來是從這裡發出的聲音。
片刻,妃鸢撫琴而入,節奏變得輕松,春歸燕來,萬物曉生,空靈浩瀚。
墨钤擊磬,帶出百器齊鳴,萬樂齊奏,各種樂音碰撞融合,交織環繞,扶搖而上又傾瀉而下,卻是炙熱的,纏綿的,激蕩的……波瀾壯闊的震撼樂音中,空山鳥語,落花流水,大魚遊曳芳菲漫卷,萬千水波光影交彙變化……
景華在這奇境妙音中凝望着莊與,他沉浸縱情其中,神情專注愉悅,衣袍素雅飄逸,發帶輕軟如煙,一雙眸子在幽幻下柔光潋潋,他融身在這幻渺仙境……
一曲罷,樂音緩慢停息,樓檐上的鐘鈴逐漸平息,那動人心腸的弦顫還在心頭回響。
莊與向景華道:“此處名喚‘空音閣’,我與殿下,是首來品鑒的客人。”
景華笑說:“榮幸至極。”又望着莊與笑道:“沾了阿與你的光了。”
一旁墨钤道:“可惜梅莊主沒來成,這空音閣裡有幾支要緊的鈴铛,聲音總也不夠清脆空靈,梅莊主對金器廣有見識,難得讓莊君請他過來指點賜教,他還讓人給氣走了。”
景華端起酒盞的手一頓,他在這句話裡明白過來,莊與和梅青沉才是應該坐在這空音閣中首來品鑒的客人,他不是榮幸之至,而是不請自來。
景華将酒盞擱了回去,擡頭再看,眼前的妙景不再是妙景,反而無端生出一股煩悶,他起身道:“時辰不早了,我便不打擾幾位的興緻了。”
幾人跟着起身,一道出來,到了廊上,墨钤和妃鸢各自辭别去忙事,莊與跟着景華一道往外走。
景華餘光觑見旁邊那片輕晃的衣袖,沉悶煩躁的心情緩和了幾分,問道:“莊君不是要談生意麼,怎麼跟着我呢?”
莊與道:“生意嘛,改日再談也不遲。”他偏首過來,打量着景華,問他:“殿下為何忽然生氣?”
景華道:“看錯了吧,我何時生氣了?”
莊與笑了一笑,又道:“殿下不喜梅莊主,不見他就是了,又何必用他讨厭之人去惹怒刺激他呢。”
景華眼神微沉,不樂意地說:“你在替他說話。”
莊與道:“我們認識很久了,是很要好的朋友。”
景華重複道:“認識很久了……”他駐足看他:“有我和你認識的久麼?”
莊與微想片刻,看着他說道:“那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