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嘻嘻地追問:“若如真的傳出消息她死了呢?也不是被人殺死,也許是她覺得世間太無聊自殺死了呢?”
說書先生歎息說:“如果那樣,可真是太可惜了!那幾個逼死姜王的暴君淫侯尚且還活的好好兒的,她怎麼就能甘心自戕而去呢?苌煙公主雖為女流,才智膽量卻不輸許多男子,很有當年姜王的風範啊,她是大漠的鷹,是烈日,她不僅是這故事裡的傳說,也是許多人的盼頭啊!那樣一個傳奇般的女子,理應在這亂世中謀一份大事才是……”
這番話令她醍醐灌頂,是啊,如此死去豈不可惜,那人逼死他父王的人還好好的,她怎麼能什麼都不做就死去?
于是她回到了越國,越君對她心存愧疚,又見她還是個小姑娘,便仍将她好好的照顧,吃穿用度比自己的孩子更好。她亦收斂心性,拜了先生識書習字,她一生命途坎坷,沒過過幾天平靜日子,她小時候是父親教她讀書寫字,也有個先生,可是先生管不住她,追着她的馬兒拿教鞭扔她,後來先生也在戰火裡流離失蹤了。
她這兩年卻難得有了平靜心靜的日子,她日漸長大,出落得越發美麗動人,她曳長裙,綴玉珠,出席在漠州諸國的宴席上,她舉止大方,談吐不俗,她坐在那裡便光彩照人,誰也無法将她無視。
于是,在苌煙十五歲這年,漠州諸國求親者絡繹不絕,可越君并非苌煙親父,不敢為她做主,隻說讓她自己擇選夫婿,将求親者以“苌煙年齡尚小”的由頭委婉推拒。
而在越君推拒漠州諸國的時候,卻又有流言傳出,說陳國世子意求娶苌煙,越君更有意借此姻親依附陳國,更有說苌煙将借陳國之兵為父報仇……
這說法不胫而走,便又使得漠州諸國人心惶惶,比之之前姜國時的謠言,如今這話确然有更大可信度,一來苌煙已經長大到可以定親的年紀,又這般聰慧美麗,難保陳國世子就不動心,二來越國因此前并未參與讨伐姜國的行動,反而漁翁得利,收了姜國故土和苌煙這麼個女子人才,便受諸國排擠,近年日子并不好過,而且越國與臣接壤,越國依附陳國并無不可,再加上苌煙聯姻一出,天時地利人和齊全,誰人不憂不慌!
此後又傳出苌煙多次前往陳宮與陳世子月下私會,苌煙和陳世子私定終身的說法甚嚣塵土,雖越君在諸侯前極力否認,偏偏陳國卻無表态,更讓人覺得這确有其事!而後不久,竟真的傳出陳王上表天子,為陳世子求娶苌煙的消息。
這消息傳來,漠州諸國躁動,再次聯盟舉兵越國城下,越君更是如天雷轟頂,他根本不知道這些事情竟是真的……
越君來見她時,苌煙穿了曳地的女裙,過兩日是她的成人禮,如果她算的沒錯,她會在那一天在衆人面前死去。
她被綁到越侯面前,毫無掙紮,越侯似乎一夜之間老了很多,他無力的問苌煙:“為什麼?你恨我?”
她大笑起來,戲谑的笑意高高的挑在眉梢:“恨?你是什麼東西,也值得我來恨?”她看他:“你不想死,求我啊!”
越君跪地求了她,苌煙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像是夙願終了,她說:“你将我捆出去,把一切罪過都推在我身上,讓三百弓弩手向我射箭将我釘死在城門上,如此我便不可能再嫁,到時對他們的威脅已不在,他們自然就會退兵了。”
越君看她:“我自知與你母親的事情對不住你,可我待你也是真心啊!陳王确然已經向天子求親,即便旨意未下,也十有八九,你若真的喜歡陳世子,我可為你備一份嫁妝,将你風風光光的嫁出去……你又何必…何必如此呢?”
苌煙蹲下來,坐在越君面前,認真地看着他:“你不必憂心會遭陳國記恨,我跟他隻是演一出戲罷了。”她笑起來:“你瞧,多好玩兒,這些人像不像瘋狗,聞着一點動靜便撕咬追逐,我不過傳出兩句閑話,他們便哄鬧叫嚣起來了!”
她仰頭大笑,笑夠了拍拍越君的肩膀,又道:“你說你真心待我,也确然,那我便在臨死前還你兩句話,第一句是,依我之言照做,自可退兵保全,第二句是,作壁上觀,明哲保身,尋求機會,依附陳國。”
越侯看着他,蒼老的面孔有着驚且懼的悲憫:“這才是你的目的,你花了這麼大的力氣,隻想在天下人面前死去?”
她笑的愈發明豔動人,十六歲的小姑娘,花兒一樣的年紀,又那般的漂亮,笑起來的時候還帶着些許的天真。她問:“是不是很精彩,我花了三年的世間來謀劃一場自己的死亡,放眼天下,誰能像我這般轟轟烈烈的死一場呢?”
越侯問她:“你是個世間少有的人才,為什麼不用你的才華去輔助君主扶濟天下呢?”
她皺起的眉眼,瞳孔染上血色光影,扶了扶額頭,看破浮生的疲憊:“我活着,禍國殃民罷了,不如死了幹淨。”
她步伐盈盈離開,出門的時候回眸又是明豔笑容,她鄭重的交代他:“記着,要等夕陽西下的時候,一定要三百弓弩手,最好是射死我父王的那些人,他們比較有經驗,一定要像射死我的父王一樣射死我,一定要壯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