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阿栉遲緩地意識到自己竟然還活着。
眼前依舊是漆黑一片，她聽見了什麼東西被放下的聲音，然後是一個男人的聲音：“醒了嗎，身上有哪裡不舒服？”
聽見對方的腳步聲越發近，阿栉僵硬地往後縮，然後對方停了下來。
接着她聽見了推門的聲音，對方離開了。
不多時她又聽見另一個聲音：“叫我過來幹什麼，族裡急着要這批藥，耽誤送回去你替我挨罵啊？”
“……拜托了。”剛才那個男人平靜地說道。
“真不知道你哪裡學來的性格，讓人火大。”女人的聲音低了些，而後門再度被推開。
這之後她在水之國這個不知名的村落裡生活了一段時間。
救她的兩人裡，男人隻說叫他清水就行，女人時常出遠門，連名字也不願意告訴她，她也隻能跟着清水一起稱呼對方“姐姐”。
相處的時間久了，阿栉也漸漸不再抗拒清水，從清水口中也知道了一些事。
比如清水本來打算去火之國，因為救了她不得不擱置行程。
比如清水并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她偶然聽到過清水和他姐姐的談話，涉及到什麼情報。她沒聽到具體的内容，就被發現了行迹。
再比如清水有個去世的朋友，對他影響很深。
她剛醒來那會兒，兩人問她來曆，一開始她不願意說，後來也漸漸說了些。
“那就留在這裡養病吧，等病養好了再試試找你的家人，”清水的“姐姐”說，“清水也要去火之國，到時候把你一起帶去。”
“我是有要事……”清水似乎想要拒絕。
“那你現在怎麼不去？”
清水不說話了。
阿栉的傷漸漸好了起來，花街裡染上的病也找到了治療方法。
清水說這是近些年來火之國那邊研究出來的，隻是一開始這藥賣得太貴，難以推廣，近幾年倒是好了些，但也隻有火之國才能買到，這藥還是他姐姐的渠道那裡來的。
病漸漸好了，清水就問她往後想做什麼。
阿栉說不知道。
她過去學的東西，是被人騙着為了取悅他人而學的，如果可以她不想再碰，卻也不知道自己能憑借什麼生存下去。
她雙眼看不見，能做的事隻會更少。
或許是發覺了她的失落，沒過多久清水就帶了把三弦琴回來。
“……我不會彈。”阿栉說。
這是謊言，她當然學過。
“這是我過去的朋友的琴，她過去喜歡彈琴，但不愛學曲子，”清水沒說什麼其他的，他一直有些話少，似乎對什麼都冷冷淡淡的，“以前她自己彈完，就愛問我覺得怎麼樣。”
阿栉逐漸從清水口中了解到了另一個女孩子。
喜歡彈琴但不喜歡學琴，閑着沒事愛漫無目的地彈些零散的曲調，沒少因為這事被家裡人數落，但她卻覺得那些名曲卻連背譜子都很困難。
對方興緻上來就會随便彈上一首，彈完愛問清水的感想，問他的心情如何，還問他要不要學着彈琴。
清水沒有把琴給阿栉，而是就着琴彈了首曲子。
懶散的、悠揚的，似乎沒有意義的曲調，就好像窗外的雨，噼裡啪啦打在房檐上，卻沒有什麼具體的意味。
彈完琴後，清水沒帶走琴，琴就放在她的床邊。
他也什麼都沒說，也不問她聽了後心情如何。
日子這麼緩慢地過去，終于有一次，她叫住清水。
“這首曲子的作者是誰？”她問清水。
“我的一個朋友。”清水回答。
“我想學這首曲子。”阿栉說。
于是清水教她曲譜，等她慢慢學。
這首曲子不是很難，大概是因為寫的人就很随性，并非炫技之作。
阿栉在學這首曲子的時候，總會想清水的那個朋友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大概是享受生活的，才能寫出這樣輕松悠閑的曲調。
彈琴的次數越多，阿栉心中那個女孩子的形象似乎就越鮮明。
大概是很愛笑的女孩子，說話的時候會有些俏皮，總是開朗的樣子和别人說話。做事有些我行我素？卻也在細節的地方能照顧到别人細膩的感情。
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明明隻是在清水寥寥幾句的叙述中存在的人，明明她連見都沒見過對方，她卻夢到了。
夢中的女孩子穿着身紅底織金的漂亮振袖，衣服上是斑斓的花紋。她坐在窗邊，懷裡抱着琴，透過開着的窗戶望向晴朗的天，一邊彈着琴一邊用着鼻音哼着調子，悠遊自在。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注視，女孩子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轉頭看她。
“好聽嗎？”女孩子問她。
阿栉點頭。
于是女孩子便笑了：“你喜歡彈琴嗎？”
“……老實說，我不喜歡。”
“為什麼？”對方的語氣有些好奇。
“因為……會感到痛苦。”面對那雙清透的眼睛，阿栉艱難地回答着。
“不喜歡啊……那就不要為難自己了，”女孩子走到她的面前，輕輕碰了下在現實中她已經看不見的雙眼，“樂曲不是為了讓人痛苦存在的。”
女孩子沒有說話，她背着手一步步輕盈地向門外走去，漂亮的陽光打在女孩子漆黑的發上、绯紅的衣袖上，全身都像在閃着光。
阿栉想叫住對方，但此刻對方卻突然回頭，問她：“對了，以後你想做什麼呢？”
“……什麼？”阿栉有些遲疑。
“我啊……以後有機會想種上一大片的稻田，讓所有人都不缺吃的。”
阿栉眨了眨眼，清水似乎确實提到過這事。
“我……我不知道。”
“喜歡什麼呢？”女孩子又問。
“……不知道。”
對方臉上似乎有些遺憾：“這樣啊……”
“其實……”阿栉又開口。
“嗯？”女孩子疑惑地看她。
“我喜歡你寫的那首曲子，聽起來，很幸福。”
對方睜大了眼睛。
“那真是太好了，”女孩子露出了個很高興的笑容，“能感覺到幸福是件很好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