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夫子考校的标準也簡單,若有天賦就選有天賦的,若是不夠聰慧,便是肯鑽研、能吃苦的也行。這麼一選拔,最終留在學堂的,偏是哥兒女娃占了大半。
有管事哥兒張荞,和先時一同玩的丫丫、秀兒、甯哥兒、大柱和狗子。除開柳玉瓷,六個人僅兩個男娃。
當前這些孩子們正是苦于紙筆之貴,在制樹葉書呢。
山上随處可見的落葉,他們挑選合适的撿來洗淨晾幹,再拿草繩串在一起,就可以在上面練字,省下不少銀錢。
佃戶們空時,還會伐些竹子,砍成一段段竹片,由着孩子們制成竹簡,即可抄錄蒙學書。
無疑,柳玉瓷是不必做這些的,柳家的家底自是不怕承擔不起哥兒的筆墨紙硯。大兒子在私塾有的,小哥兒如何能落下。
且柳玉瓷打小跟在兄長身邊,耳濡目染,天賦又高,這些孩子開蒙均需從《三字經》學起,可他已學至《千字文》了,偏偏魏夫子講學又不能不兼顧其他學生。
是以,趁旁人制樹葉紙、做竹簡書的功夫,魏夫子就給他開小竈,講些《四方志》、《山海經》等,教他讀書要博物洽聞、觸類旁通,不可讀死書。
其他孩子也不因他用着好紙好墨,得夫子優待而心生别扭。柳家又是請先生、又是出束脩,已是天大的恩情,誰都不是那等不識好歹的混賬。
何況,他們确實覺得自己拖累了瓷哥兒的進度,很不好意思呢。各個鼓足勁洗樹葉、穿草繩,做的越多,就能練更多大字,争取早日趕上柳玉瓷。
萬沅沅領着吳煦進來的時候,見到的便是一幫孩子在庭院幹得熱火朝天的場面。
“……”不是讀書嗎?手工課?
一群蘿蔔頭此起彼伏喊二東家,書房内魏夫子和柳玉瓷亦起身出來相迎。
“阿爹,煦哥哥~”柳玉瓷頂着一張被墨水畫花的臉,親親熱熱地摟住柳爹的胳膊,繼而笑盈盈朝吳煦看。
萬沅沅瞅了兩眼自家小花貓,憋着笑同夫子打招呼,“魏夫子,我送個學生過來,阿煦,快見過夫子。”
“嗷!學生吳煦見過夫子。”他正擠眉弄眼地跟瓷娃娃打招呼,忽聞柳爹喊他,蓦地九十度彎腰鞠了一躬。
“……”
“煦哥哥,作揖禮就好啦。”煦哥哥也太可愛了吧。
兩個小蘿蔔頭鄭重其事地作揖,重新拜見夫子。
魏夫子生性随和、面慈心軟,那日在鎮上已讨論過吳煦的事,不曾考校為難便收下了。
哪怕隻得個暫時的庇護之所,識幾個字,通曉些道理也是好的。若是上進,掙得功名在身,則前程萬裡,便是不走仕途,習字作畫,靠他那話本為生,亦不失為一條出路。
十裡學堂就此滿員。
卯時早課誦讀,巳時講學釋義,未時制紙做書,申時練字抄書,每十日一休,可謂時教有正業、退息有居學。
日日雞鳴起,夜夜披星歸。
吳煦心想,錯峰出行,倒是好幾日不曾碰上吳家人,沒聽見老妖怪的公鴨嗓罵架了。
不得不說,吳煦作為學渣挺有學渣精神的,能自己尋樂子消遣,決不影響周圍同學。這不,正拿着竹片畫火柴人連環畫,畫的還是孫悟空三打吳家老妖怪!
如此高強度的學業,吳煦老實不了兩天,早故态複萌、偷摸開小差了。
魏先生抓到過幾次,抽他起來背書,别看他寫字像狗爬,《三字經》竟背得下來整篇,其後夫子便裝聾作啞、權當不知他心有旁骛。
吳煦收獲一衆同窗崇拜的目光,尤其是瓷娃娃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心中更是得意,幸好開蒙讀物是一樣的,幸好小時候身為國學愛好者的爺爺逼自己背過。
至于這到底是什麼平行世界,還是消失的王朝,少想少煩惱,不想不煩惱。
此刻他更樂意專注欣賞自己的傑作,準備等午時散學講給瓷娃娃他們聽。
隻是午間沒等他們吃完飯,小厮便火急火燎跑來尋萬沅沅說出事了,氣都沒喘勻,一個勁手指大門方向。
一群人稀裡糊塗的幹着急,還是後頭跑來的粗使婆子解釋:“二東家,柳老爺子帶着一群人聚在門口鬧起來了!有兩個說是村尾吳家的,滿嘴噴糞,說是、說是……”李嬷嬷說不出口。
萬沅沅沒想到吳柳兩家從無來往,今兒倒湊成堆了,連趙老爺的莊子也敢來闖來鬧。怕是來者不善。
他當即安排廚娘李嬸,也就是張荞娘親,照看好幾個孩子,囑咐他們萬不可出去。随後便同張管事、魏夫子出去一探究竟。
如他料想不錯,這是沖着小學堂來的。
果不其然,聚在門口鬧事的除了吳家兩口,全是柳氏族親。一言一語矛頭皆是指向小學堂收學生不拘性别、倒反天罡。
這邊吳家的喊:“天殺的,仗着大老爺的護佑,專做人販子的勾當啦!我家孩子被你們拐了好幾日,怎麼的怕你家哥兒嫁不出去,這麼早就惦記上了?”
那頭柳老爺子應和:“萬沅沅,你個敗壞家門的坑貨,還不快把人家孩子交出來!教哥兒讀書,還是跟漢子一個屋子讀書,像什麼話?!”
“你家要實在相中了,請了媒人好聲好氣來家商量,便是做童養夫也可考慮考慮,怎能學不要臉的拐子,做這等傷風敗俗的事?”
李嬷嬷見他們越說越不堪入耳,幾歲大的孩子,空口白牙就想潑一身髒,氣得回嘴對罵,“我看你臉比屁股還大呢,一張嘴熏得四處都是臭的!”
“叫我說中了,心虛不成!說是開什麼學堂,把哥兒漢子聚一起,大門一關,誰知道躲裡頭做什麼,傳出去咱東山村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你再胡說八道試試?一群七八歲的孩子,虧你說的出口!”
“哎喲!誰?哪個小畜生幹的?”“吳煦,是不是你個小雜種?!”
沒等李嬷嬷上前與王文泉撕打,他就被一顆石子不偏不倚打破了嘴巴。
原是吳煦領着一群娃娃兵從側門繞出來,拿彈弓作武器,專挑那些人漏皮露肉的地方攻擊,罵得越狠,砸得越重,一連打中好幾人,惹得哀聲一片。
“哼,這麼大場面,少了小爺怎麼行,看我不好好教訓教訓那個老妖怪。”
“煦哥哥真棒!”柳玉瓷站在追“星”第一線,永遠是煦哥哥的頭号捧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