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鎮上逛街,吳煦得了一身寶貝,稀罕得不行,每日下學後都要穿他那身長袍在村子裡晃兩圈。
走路故意一蹦一蹦的,靛色發帶随風飄動,顯眼好看。
見到一起玩過的小夥伴,就主動咳兩聲,歪着頭引起對方注意,非要别人誇一句“好漂亮的發帶”才滿意,然後就開始嘚吧嘚吧炫耀大家夥給他的禮物。
有時柳玉瓷、林昭月一塊出來晃蕩,林昭月會激将法讓他戴絹花。
絹花是絲質鵝黃牡丹,相當惹眼。
路過的婆子嬸嬸叔麼,無一人能忍住開口調笑的,吳煦全當贊美應下。
小哥兒小女娘委婉點,在背後偷樂,就吳煦個怪胎,偏要和他們面對面争辯。
“你們是不是嫉妒,這麼好看的絹花你們居然沒有?你們爹娘好摳啊。”
“不懂了吧,這是京都城裡最流行的美男子裝扮,不好看嗎?”
“哇,你們連男子簪花都沒聽過,太落伍了吧,狀元郎遊街簪大紅花呢!不信,你們去問問趙大人。”
吳煦臭美得不行,幾句話鋒芒畢露,性子怯的小哥兒姐兒,差點被怼哭。
饒是見慣了世面的林昭月,都被他的臉皮震撼到了,“原以為是我激将法管用,結果是他自己喜歡戴絹花!”
柳玉瓷對臭屁的吳煦亦沒轍,忍了半路,終不好意思地上前給一哭鼻子的小哥兒道歉,吳煦認為自己沒說錯,還想繼續叭叭,被柳玉瓷捏住了上下唇。
“唔唔唔……”
“煦哥哥,我們走吧,軟軟肚子餓。”
吳煦一聽瓷娃娃餓了,立馬放棄掙紮,被牽回林昭月身邊。
柳玉瓷方跟吳煦簡單解釋兩句那小哥兒家的事。
哥兒形似漢子,在家便要多做活,不比女子嬌貴好生養,結親後得的聘銀又比女娘少,到了婆家,多要受磋磨。
世道如此,哥兒處境艱難,尤其村裡,極少人家能像柳家這麼寵的。
那小哥兒家裡便待他不好,素日連吃喝都儉省,哪裡有什麼絹花發帶。吳煦大喇喇幾句話,不可謂不戳心窩子。
小哥兒不是被吳煦吓哭的,是想到從前吳煦日子尚不如自己呢,現今過上這麼好的日子,兩相比較,委屈又難堪。
吳煦滿臉無措,“啊……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快步追上那小哥兒,往他手裡塞了舊荷包,裡頭大概二三十個銅錢,“對不起,小爺、我就是嘴賤,你别放心上,錢袋子賠給你,随你去買絹花還是大肉包。”
小哥兒不肯收,連連搖頭,想還他。
吳煦往柳玉瓷的方向張望,揮揮手拒絕他,“收吧,不然瓷娃娃生我氣,我心裡不踏實。你拿着錢,咱就兩清啦。”
柳玉瓷兩人迎着吳煦的目光走來,給一旁的林昭月說:“我就知道煦哥哥是個很好很好很好的好人。”
“是是是,小軟軟的眼光怎會錯呢。”
林昭月詫異吳煦的舉動,對方在自己心中形象一變再變,可真是個有趣的妙人。
吳煦不經意的言行,似乎皆在表明他天然認同哥兒女子和漢子就不該差别對待,對他們科舉入仕或在外經商,亦接受良好,甚至說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譬如,旁人同他說哥兒漢子有别,哥兒女子不該讀書,他第一反應即說的人有病,而非哥兒女子有錯。
也不怎麼懂尊卑。
莫名給林昭月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吳煦自覺做了好事,正開心求瓷娃娃誇誇呢。而後就見不知哪冒出來的蓬頭垢面的小乞丐,搶走了小哥兒的錢袋子。
“……!”
他二話不說沖上去揍人,“你誰?王八蛋,不要臉,敢搶小爺的錢!”
柳玉瓷和林昭月尋到小哥兒身邊安慰他莫怕。
“煦哥哥,你小心哦,不要被傷到呀。”
柳玉瓷雙眼緊盯戰場,煦哥哥細胳膊細腿的,可千萬不能被傷到了,痛痛呢。
小乞丐:講講理,明明是我被壓着挨打好不。
柳玉瓷無視小乞丐看過來的兇狠目光,跟月哥哥嘀咕,“月哥哥,小乞丐好像有點眼熟。”
“啊啊啊,你才乞丐!”
小哥兒怯生生開口,“瓷哥兒,他好像是吳博學,吳家小兒子。”
吳博學自吳勇、王文泉被捉進牢裡後,日子過得十分凄慘。
王文傑偷光家中銀錢不知所蹤,家中值點錢的大件都被吳家早斷了來往的叔伯變着法搶走騙走。
吳博學四肢不勤,不會燒火不會做菜,隻能拿些屋裡剩下碎布、碗筷等跟鄰居換,有上頓沒下頓的,有時甚至不惜跟大狗搶食。
适才注意到吳煦給這小哥兒錢袋子,不甘憤懑,腦子一熱就是搶。
眼下被吳煦暴揍,眼淚鼻涕和血混一起糊了一臉,嘴裡還念念有詞,“你有錢勾搭别的小哥兒,怎麼不給我花花,我是你親弟弟,你的錢就是我的!我拿了怎麼了!”
“嗚嗚,大哥,我以前錯了,王文傑把錢卷走了,我餓……你把錢給我吧,你不能不管我!”
吳煦:……不是他有病吧!
别說自己不是原主,哪怕是原主,這可是殺母兇手的兒子,憑什麼花錢養他?
誰家好人給仇人養兒子。
吳煦被氣笑了,打不動了。
他奪回錢袋,一屁股坐地上開始哭嚎,“哇嗚嗚,有沒有天理了,鄉親們都來看看,他倆爹害死我阿娘,一人獨霸家裡田地房産,還有臉搶我錢袋子,嗚嗚……我辛苦一個月才趕一次大集,賺點辛苦錢啊……”
吳博學被他突如其來的架勢給驚到了。
吳煦把村裡婦人夫郎撒潑打滾的樣式學得十之八九像,害他回嘴都不利索:“你、你賺那麼多錢分我點怎麼了,你都有錢給别人家哥兒……”
“你要不要臉啊!那是……那是他撿的,對,誰看見我給他錢了?我錢多的慌嗎?我有錢不給瓷娃娃不給月哥哥,抵點房租飯錢,給别人幹嘛,我又不認識他。我還欠瓷娃娃家好多錢呐,是吧?”
收到暗示的柳玉瓷重重點頭,“對!煦哥哥讀書、日常開銷都是賒賬的,他欠我們好多好多好多錢。”
“叔叔嬸嬸們,你們評評理啊,我連個落腳的地都沒有,要不是萬叔麼可憐我,我就得去睡大樹下了,嗚嗚……”
圍觀的阿麼嬸娘們盡是後頭鬧開過來的,除了吳博學和自己人,剛的确沒人看見吳煦塞錢。
吳家的事村子早傳遍了,誰不念一句吳煦可憐。
現下見他嚎得凄涼,紛紛幫腔,“博學呐,小小年紀不學好怎麼成,要不讓你外祖接回去好好教教?”
“要不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呢,哦,煦小子,嬸子不是說你哈,你随你阿娘是個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