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期報紙,幾乎都來自十裡學堂學生們的投稿,形式不拘,或文章,或畫畫,或自編的不成調的兒歌,甚至以大白話的方式問問題等等。
漸漸地,有了其他村學、私塾小書生,以及周邊村落小哥兒、小姐兒的匿名加入。
他們童言稚語表達自己的疑惑,或小小心願,有人問為什麼阿父阿娘更喜歡小漢子,有問為什麼阿爺說女娃是賠錢貨的,有的講述自己家中受到的不平等對待,傾訴滿腹心事……
小哥兒、女娃娃不識字,可以塗塗畫畫,或尋十裡學堂的學生們代筆。
稚嫩天真的文字口吻,仿佛一粒石子投入平靜的水面,泛起漣漪又歸于平靜。
直到越來越多的石子投入水面。
後宅夫郎婦人恍然想起幼年的自己也有過類似的困惑與渴求。隻是随着時間與成長,經曆自我安慰與說服,漸漸遺忘那些幼稚、不切實際的想法,過上随大流的生活,繼續将“以夫為綱、以子為貴”的觀念傳承給下一代。
他們被吸引、被觸動,不約而同地自發為這份報紙與木槿社在鄰裡好友間做宣傳。
一傳十、十傳百。
接着,木槿社和《故事大會》的熱度擴散到迦南、永昌兩個州府範圍。
不久後,半大不小的哥兒女子、乃至出嫁的夫郎婦人也開始在報上投稿,刊登亦真亦假的故事和文章。報社順勢推出了成人版《故事大會》,又名《滔滔不絕》。
後來,據說君後在後宮接見诰命夫人時,也捧着幾份《故事大會》《滔滔不絕》的報紙反複欣賞點評,上行下效,遂火爆京都。
最終,形成一股銳不可當的力量席卷全國。
墨守成規的書生、獨斷專行的漢子,以及頑固不化的臣子們方覺大事不妙,然為時已晚。
現如今,各州府均設有木槿社分社,以京都報社為總社。
每家報社的版面内容、落地活動依據當地實際有所不同,具體由總社或分社負責人主導。如有極佳的作品或點子,則全國推廣傳閱。
趙仕恺已于去年調任回京,京都總社由林霖負責,背後靠山乃當朝君後。
萬沅沅為蘭竺縣所在迦南府分社的負責人,擇址在縣城。
首期投稿的十裡學堂學生們,自然是迦南分社報紙上常常刊載故事、投稿詩畫作品的熟客。
其中,屬“蓮花先生”風頭最盛。
“蓮花先生現在成桃花先生啦,哈哈。”
柳玉瓷手持菱花鏡美得不行,自“聚寶集”佳作評選會以來,兩年時間,他已經蟬聯六屆魁首啦!
春桃、夏蓮、秋桂、冬梅,今天又是桃花魁首。
“不過這是最後一屆啦。”柳玉瓷放下鏡子,雙手捧臉嘟嘴,他是個大人了,以後文章隻會投在《滔滔不絕》上,“不能再跟小娃娃争第一啦。”
他身旁有個穿書生袍的女學生,聞言側目看他,不以為然道:“小娃娃未必赢不了你呀。下屆、下下屆,盡管繼續參加,不用你讓,我會打敗你的!”
吳煦扯她帽子飄帶,将她離柳玉瓷越來越近的腦袋扯遠一點,跟個小女娃較真道:“做夢吧,我家瓷哥兒最棒,他要參加評比,你永遠沒戲!”
柳玉瓷、張荞兩人被吳煦孩子氣的維護逗笑,又為女學生的豪言壯語欣喜。
“荞哥兒,真好啊。”
“是呀。”
自七年前李夫子被趕走,村學開始接收哥兒女子入學開蒙,村裡人逐漸對此事改觀,再有《故事大會》潛移默化的影響,越來越多的人家将自家小哥兒、小女娃送去讀書。
即便不能考功名,至少識文斷字、明理通達。
多年過去,原先的年輕夫子早已離開,考上二甲進士派往别處做官。可村學再不曾缺過合适的教書先生。
張荞百感交集,喜的是瓷哥兒心中所念,來日可待,歎的是自己囿于奴籍,前路未蔔。
他又看看吳煦。吳煦即使跟着學霸們一路苦學,仍是始終心向商科,做不了文绉绉的大才子,倒是畫功日漸長進,每月集市能入賬不少錢财。
十裡學堂八人,僅他有身份、有錢财支撐科舉,偏他百般不願,考個童生都嫌累。
小夥伴們都問吳煦,士農工商,為什麼一心做末流的商人。
他便回:“難道你們覺得萬叔麼、林叔麼末流嗎?既然哥兒女子不必低人一等,那憑什麼商人就得低人一等?”
柳玉瓷一如既往支持煦哥哥:“爹爹、叔麼是最最最厲害流,煦哥哥也是哒!”
眼下柳玉瓷察覺到好友有點點不開心,遂将桃花取下,戴到了張荞頭上,“荞哥兒好漂亮,現在你是桃花仙子啦!哈哈。”
張荞果然展顔,壓下心底的憂愁。
吳煦笨拙安慰:“荞哥兒,船到橋頭自然直,車到山前必有路,大家的願望一定都會實現的!”
“嗯嗯!”
三個人開心轉身,與擁擠的人潮背道而馳。
一枝桃花幾經轉手,傳遞着幸運、歡喜,終有一日會迎來各自花香滿徑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