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萬神殿陷入短暫的寂靜。
莊北挪開擋在面前的笛安，像是沒覺察出異常般，彎腰向坐在地上的孟從伸出手：“你好。”
孟從淺握了下莊北的手，笑着詢問：“不覺得意外？”
“我該意外什麼？”莊北收回手，道：“意外你是心理咨詢師？我确實沒怎麼接觸過這類職業。”
孟從笑容微頓，半晌才溫和回答：“确實，沒什麼好意外的。”
隻不過死過一次而已。
說完，他看向笛安，語氣不爽：“你從哪找到的寶貝大佬？我怎麼就遇不到？”
笛安攬着莊北，笑得花枝亂顫：“你羨慕不來~”
被做作的笛安一秀，孟從也是滿臉無奈，他斂了斂笑意，正色道：“你們有些太招搖了，那場直播之後，魇裡到處都是你們兩個的謠言。”
笛安不怎麼在意，他一邊替莊北整理發絲，一邊道：“嘴長他們身上，愛說就說呗。”
“不過，這也不是壞事。”孟從忽然來了一句。
笛安動作一頓，看向孟從：“有别的收獲？”
孟從笑着點頭：“非常大的收獲。”
四人頭頂的紅楓無風自動，以毫無規律又暗遵規則的頻率緩緩落葉，看似雜亂，實則都在循規蹈矩。
這樣無意義的規則，在活中已經持續百年。
“那個侵入所有位面的直播間，成功打破了活的信息繭房。”
孟從繼續解釋：“活中玩家恐懼的最主要原因就是訊息缺失，未知的事物永遠最可怕。”
“空間無限跳躍，時間無法控制，活裡每個人都是孤軍奮戰，大家隻能依靠活币，用活币交換訊息，用活币得以喘息，但活币太過稀缺珍貴，很多人換來訊息後，甚至沒來得及消化訊息，就直接被投入下個魇。”
“奪命的魇是一個接一個，保命的訊息卻隻能一點一點獲取，每個人，都是在日益積攢絕望。”
孟從擡眸，望飄零的紅楓，烏黑的眼眸似古井無波，又似暗含波濤，他道：“無數人，就是在這樣的絕望中死去。”
笛安紅眸暗沉，沒有說話。
“直播間讓所有人共頻，也可以是他們交流的平台。”莊北接上孟從的話，繼續道：“訊息得以互通，但沒了規則的約束，真假隻能靠他們自己判斷。”
孟從點頭，有些意外的看向莊北：“你說的沒錯，不過……”
“……即使是真假參半，也總比一無所知的好。”
“不說這個了，我散财給你。”笛安眉頭微皺，忽地打斷兩人的對話，似乎不想聽這些。
他拉着莊北坐到孟從對面，神情認真，開口：“一加一等于幾？”
孟從順暢接上：“二。”
笛安：“一加二等于幾？”
孟從：“三。”
笛安：“一加三等于幾？”
孟從：“四。”
莊北：……
新向：“他們又開始了。”
看着笛安頭頂一下金一下綠的問号，又看到孟從手心蹭蹭上漲的活币餘額，莊北算是明白了“散财”是什麼意思。
裝見此奇景，也不由感慨：【這不就是惡意刷币？活先生知道了都得氣死。】
裝一出聲，莊北忽然就想起了什麼，他詢問：【你是怎麼讓活同意開直播間的？】
按活的性格來說，這不合理。
【他并沒有同意，他隻是拆不掉。】
說到這，裝不免自豪：【為了遷就他的規則，我還特意将直播間的人臉人聲都打了碼，我簡直是不要太有禮貌。】
莊北無言半晌，回道：【他那麼恨我，是應該的。】
裝啧啧道：【可惜他還不知道，殺了你也沒用，我還可以去找别的宿主。】
莊北貼心：【我建議你下個宿主找笛安。】
裝困惑：【為什麼？因為笛安是你遺産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莊北沉默片刻，給出答案：【強強聯手，名垂千古。】
裝無限進化的外挂加上笛安無限複生的身體，必然能将活攪翻天，想到這，裝釋然贊同：【也對。】
“看起來，你聊得很開心。”
柔和的聲音打斷莊北與裝的對話，隻見孟從笑容得體，正看着明面上并未出聲的莊北。
笛安皺眉：“你眼睛有問題？他和誰在聊？”
孟從搖頭，不明不白道：“我不知道，你要問莊北。”
莊北反問：“你怎麼看出來的？”
孟從一笑，道：“我是心理咨詢師嘛，我見過不少類似于你這種症狀的病人，通俗來講，他們大多是……”
“……精神分裂。”
話音剛落，一隻巴掌大的藍色水母從莊北腦中鑽出，落到他肩頭。
迷你版的裝向孟從澄清：“我是獨立個體，不是莊北精神分裂的産物。”
“哇哦~”
驚訝完，孟從忍不住伸手，捧起瑩藍色的小小裝，彎着眼誇贊：“你好可愛~”
裝短短的觸手原本氣勢洶洶的叉着腰，聽到這句誇獎後，隻好放下觸手謙虛回答：“謝謝，你也可愛。”
“哈哈哈哈哈哈……”
孟從被逗得笑個不停，連帶着他背後依靠着的新向也是抖個不停。
裝謙虛完，蓄力一躍，正要跳回莊北肩頭，卻被笛安半路截下。
笛安捏着小小裝，神情不善的呢喃：“原來就是你啊……”
裝：“……你好。”
笛安揉捏裝手感極佳的史萊姆身軀，不懷好意道：“整天背着我跟我家莊北叨叨些什麼呢？”
裝舉起觸手，表示：“莊北可以證明，我一直支持你們的愛情。”
莊北伸手，一邊試圖從笛安魔爪下解救出裝，一邊回答：“嗯。”
聽到莊北肯定的回答，笛安這才放手，得救的裝迫不及待跳回莊北腦中，心有餘悸道：【外面的世界好可怕。】
“看來，那個小可愛就是你們帶全員無傷出魇的秘訣了？”孟從笑着詢問。
“嗯。”
笛安替莊北回答：“不過不隻是活人，我家莊北，死人活人都救。”
孟從聽到這話，笑容頓時收斂，他忍不住起身追問：“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活人死人一起救。”笛安緩聲道：“讓死人自己放下執念，超度死人，從而破魇。”
“難怪……”孟從喃喃着垂眸，神情愈發嚴肅，他道：“這樣破魇，威脅到基礎規則了。”
說到規則，笛安不免語氣冰寒：“那沒品玩意的狗屁規則本就不該存在。”
孟從沒再回話，而是看了眼莊北，他有些猶豫，試探着開口：“你為什麼……願意救死人？”
“需要理由？”莊北平靜反問。
孟從愣住。
身為死人，孟從一直說服自己，他與活人沒有區别。
他也一直以為自己就是這麼想的，但看到莊北後，他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一視同仁。
楓葉沙沙作響，不知多久，孟從釋然一笑：“之前，我按笛安的指示到處發放活币，無償向玩家公布各種訊息時，我覺得自己應該做到了心無芥蒂，畢竟我是作為死人去幫助活人。”
“現在想來，我都以‘作為死人去幫助活人值得贊賞’這件事給自己貼金了，怎麼還能說是心無芥蒂呢？”
“我還是把自己當作與活人對立的，死人。”
孟從垂眸，接着感慨：“我還是認為活人和死人是對立的，還是沒将死人，當作真正的人。”
“我沒有想那麼多。”
莊北接着道：“我看見大家都一樣，所以既然要救，那就該都救下。”
孟從擡眼看向莊北，呆愣半晌後，失笑：“對啊，大家看上去都一樣。”
道理很簡單，想太多的他，反而是庸人自擾。
“那些執念化作的魇，葬送了活人，也同樣困住了死人。”
孟從低聲道：“該被毀滅的，從不是死人或是活人，而是那些罪孽深重的魇。”
【隻有我關注到，是笛安！他要求孟從散财，還到處無償公布訊息？】
裝深受震撼：【他不是大壞蛋嗎？他為什麼那麼好？跟個活慈善家一樣！】
莊北回：【确實。】
暴露活中慈善家身份的笛安本人頗有些不自在，他試圖岔開話題：“不是說要還願嗎？”
“來，新向，兩活币，我們要上香。”
新向收下活币，又從雪白袈裟中掏出兩束香，不忘那句：“包靈的。”
看着兩人攜手走進主殿後，新向忽地側眸，看着孟從道：“你覺得，我是人嗎？”
孟從擡拳，錘了錘新向哐哐作響的胸膛，反問：“你覺得呢？”
新向伸出自己骨節分明但毫無溫度的手，包住孟從的拳，緩聲道：“我覺得，我很快就是了。”
看到自己的手被那形似人的無機物緊緊包裹，孟從也有些愣神，良久，才回聲：“你可能會比我像人。”
主殿中，莊北将三根香插好，随後站到一旁，等還跪在那的笛安禱告完。
笛安把他能想到的神和能想到的願望都默念了一遍，姻緣方面的各路仙家更是分外關注，着重念叨，堪堪在手中香燒到皮前禱告完。
他鄭重的插完香後，又是虔誠的三拜。
起身後，笛安看着空無一神的神台，感慨：“以前不知道這裡真的會靈，也沒認真拜過，這次必須全補回來。”
在一旁旁觀笛安迷信行為的莊北，無言半晌，涼涼道：“無相生顯靈的契機主要在裝，你拜他或許更靈驗。”
笛安皺眉：“那隻藍水母？他也配？”
裝：【他好沒禮貌。】
笛安接着諷刺：“他能保佑我們百年好合？”
裝：【雖然超出業務範疇，但不是不能嘗試。】
“能你就拜？”莊北嘴角微勾。
看到莊北笑了，笛安當場激動，他樂颠颠湊到莊北面前，彎腰垂首輕吻莊北嘴角，甜甜道：“你讓我拜我就拜~”
看着面前滿臉傻笑就差撲上來舔的笛安，莊北嘴角微揚的弧度似乎揚得更高了。
他擡手摸了摸笛安的長發，道：“還是不了，他不配。”
裝：……你們讓我覺得惡心。
笛安笑得愈發燦爛，他忍不住摟住莊北的腰，将人抱了起來。
他微微仰頭，看着被自己舉起的莊北，笑容十分得志：“我就說那藍水母比不上我。”
措不及防被舉高的莊北，扶住笛安的肩頭，無奈道：“嗯，放我下來。”
将莊北放下後，笛安又想到了什麼，他狀若無意道：“知道我沒那麼壞，就更加愛我了？”
莊北整理好被笛安扯亂的上衣，冷靜回答：“沒有。”
笛安臉一垮，正打算當場撒潑打滾時，又聽到莊北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