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趕到的時候,醫護人員已經在給醒來的周兆安做基本檢查了。
看見沈琮來了,不遠處等待的周明生立馬亮起了眼睛。
沈琮快步走了過去,開口道:“明生,去跟小知玩一會兒,我單獨跟你父親聊一聊。”
周明生點了點頭,拉着應慎之走出了病房。
兩個小孩靠坐在一起,應慎之讨厭醫院的味道,讨厭醫院慘白的牆壁,光滑的地闆,和永遠支撐不住他的椅子。
他要用力支撐坐好,才能避免跌落到地上。
尤其是醫院那亮得刺眼的頂光,像是将人們的遮羞布全然扯了下來。
與警察局審問室裡那盞審訊燈有異曲同工之妙。
應慎之看向身側的少年,他對人的情緒變化特别敏銳,立馬捕捉到了眼前這個少年的頹敗,似乎有什麼事情打擊到了他。
他下意識地取出包裝袋裡的小盒子,将其打開,遞到周明生的面前。
周明生看向小盒子,裡面琳琅滿目,顔色鮮豔的糖葫蘆。
與醫院慘白的地面形成鮮明對比。
周明生拿起一串,毫不客氣地咬了一口。
應慎之感覺周明生下嘴很是決絕,那聲音很是酥脆,像是咬斷了别人的骨頭。
這讓應慎之微微挑起了眉頭。
一股油然而生的快感,從應慎之心頭滲出來,帶着絲絲縷縷古怪的情緒。
于是,應慎之學着周明生的樣子,決絕地咬下一顆滾圓的糖葫蘆。
咔嚓一聲。
他覺得自己的牙齒像是斷頭台。
周明生開口打斷了少年古怪的臆想。
“我父親其實是個警察。”他說。
應慎之不由地回想自己記憶印象中的周兆安。
那個中年男人蓬頭垢面,身上的衣服已經洗褪色了,看起來很久沒有洗過澡,胡子拉碴,眼神空洞。
眼眶因為長期酗酒而凹陷,帶着深深的黑眼圈。
幾乎瘦得皮包骨。
周明生道:“看起來很不像?”
應慎之不置可否。
周明生輕笑一聲,道:“我父親其實是周邊一個小城市很有名的刑警大隊長,因為一個案件遲遲不破,所以逐漸在心裡生根發芽,精神都出現了問題。搞成了這個鬼樣子……”
少年的尾音微微顫抖,帶着淡淡地哽咽,卻又很快壓制了下去。
他吸了吸鼻子,再次咬下一塊糖葫蘆。
“上面的人讓他回來休息,還找了沈琮這樣頂級的心理醫生給他看病。但是他一點求生的本能都沒有,整日裡就在這裡要死不活的,有時候,我也不想管他了……你知道嗎,我也不想管他了……”
周明生眼底産生一種痛恨。
“當我意識到我有這種想法的時候,我特别痛苦,我特别害怕……”周明生垂下腦袋,肩骨止不住地顫抖,卻沒有發出抽泣的聲音。
“我害怕我真的會有一天不管他了。”
周明生擡起眼睛看向應慎之。
應慎之對上他的視線,眼前少年的眼睛通紅,似乎像他父親一樣向内凹陷,帶着濃重的死氣。
“應慎之,我好羨慕你。”
“你那麼聰明,成績那麼好,家裡那麼有錢,還有沈醫生這樣的哥哥可以依靠……”
周明生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像第一次見面那樣冒犯。
應慎之卻沒有那麼讨厭他了。
“我背地裡一直在偷看我父親整理的案件資料,我一點頭緒都沒有,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将這該死的殺人犯抓住,也許他的病就能治好了。”周明生死死攥着他,似乎把他當做了那該死的殺人犯。
應慎之猶豫片刻,他學着沈琮安慰他的樣子,伸手輕輕拍了拍周明生的肩膀。
少年終于低聲哭泣了起來。
生硬的安慰的話語從應慎之的舌尖滾過:“這種事情,不是我們小孩該想的。”
周明生道:“我們都已經成年了,我父親十八歲的時候已經被特招到警局工作了。”
他看着應慎之,攥住了他的手背。
“應慎之,你幫幫我吧。”
應慎之愣了一下,他不明白這種請求的意思。
在少年心裡,自己絕對不适合來作為拯救他人的英雄,也無法對墜入深淵的人始于援手。
他自己還沒有從掙紮的泥沼中爬出來,攀附在他這樣的人身上,隻會越陷越深。
“我沒有查過案件,我不知道如何幫你。”
周明生搖了搖頭,“你不願意幫我,沒關系。”
應慎之看着他的神情,他感受到了少年巨大的悲傷和無助。
落寞籠罩在他的身上,像是一種會傳染的病毒。
這種走投無路的死氣,吸引了應慎之。
他說:“我幫你查,你每周給我帶一包女士細煙如何?你今天給我的煙太難抽了。”
周明生立馬瞪大了眼睛,驚訝片刻後嗤笑一聲:“你這小子總算是說了實話,當時老子都要嗆死了,你卻一聲不吭。”
應慎之笑了笑,有些僵硬,但卻是他發自内心的笑。
“你想讓我怎麼幫你?有頭緒嗎?”他問道。
周明生說:“周六周日你來找我。”
“我在巷子口等你,還是去車站接你?”
應慎之點了點頭,“微信給我發位置就可以。”
兩人不知不覺,已經将盒子裡的糖葫蘆全部吃完了,隻剩下一隻孤零零的草莓糖葫蘆。
周明生想要伸手拿,卻被應慎之打掉了。
周明生有些納悶:“你又不吃,後面糖化了就不好吃了。”
應慎之說:“天氣冷,化不開。”
他打算将這一串留給沈琮,連忙将盒子扣上,放回了包裝袋裡。
周明生輕笑一聲,“少爺好小氣,下次小的請你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