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人的悲歡并不相通,先前孫景哲還在笑話毛頭小子王珺棠,他忘了自己也是母單二十四年,如果算上前世或許更多。
二人皆是理論豐富,但王珺棠實操少許,更勝一籌。
這一輪,孫大敗。
偷雞不成蝕把米,一時慌張後,孫景哲馬上鎮靜下來,恢複以往雲淡風輕、波瀾不驚的風度。
生死面前無大事,不就是被輕薄一下嘛,小事一樁。
他平複氣息,淡淡道:“說也說過了,親也親也親過了,你還打算做什麼?”
王珺棠哪裡願意回去?今晚他慘呐,被訓又被耍,巴掌刺疼疼火辣辣,甜棗美滋滋甜蜜蜜,疼摻着爽,抛棄理智、遵從獸性的他憑本能上瘾,不想離開。
王珺棠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可憐可愛:“世子,您說我們應該多一些信任與坦誠,為何又拒絕我呢?”
人在無語至極的時候會笑一下,孫景哲便笑一下:“你還想再與我說辯說辯信任與坦誠嗎?”
王珺棠撲通跪下,半個身子緊壓床邊,雙手死死扒住蓋在孫景哲身上的被子,把那張楚楚動人的武器技巧性地展現出來:“文睿,求你了。我心思不純是真,但我對你一片心意也是真。我已曉得是我自己把路走窄了,我真的知錯了。”
他的濃睫忽上忽下,眼中含着淚珠,好不嬌俏可憐,“有錯就要改正,文睿,你救了我,不能把我抛下不管。你多教教我,多教教我。”當真是妲己轉世。
孫景哲吃這一口嗎?
孫景哲訓斥:“坐沒坐相,站沒站相,像什麼樣!給我坐回去!”
王珺棠:“……”
“哦。”
王珺棠委委屈屈坐回椅子上。
孫景哲見他老實了,心裡想着:總算找到法子收拾你了,這就叫敵進我退、敵退我進,叫你猜來猜去,多猜幾次猜不對就老實了。
他問:“你這些哭哭啼啼的招數都從哪裡學的?”
王珺棠說:“我爹的姨娘那裡。”
“你拿姨娘伺候老爺的方法伺候我,你覺得這合适嗎?”孫景哲正經發問。
王珺棠不服氣地小小歎息,視線掃向别處,說:“可兒子孝敬父親的法子也不能用啊。”心裡想着的卻是:可太合适了,這世間,下對上,不都是天下烏鴉一般黑。
他剛剛是翻了一個白眼嗎?
孫景哲闆着臉反問:“你就不能用朋友的方法對我?”
“我沒有朋友。”
“說笑,你的同班同學不是?”
“泛泛之交。”
“好吧。那對待老師的法子呢?你不要說你上了這麼多年的學沒有老師。”
王珺棠含羞帶怯地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好了,你不用說了,我知道了。”孫景哲截話制裁。
存在即合理果真是颠撲不破的真理,王珺棠的一言一行都是這個吃人社會的濃縮體現……閱讀理解到此為止,我難道真的要親自下場嗎?
孫景哲陷入哲學的沉思。
王珺棠心思缜密,才思敏捷,卻是個沒有道德底線的,他能闖出什麼樣的禍事完全取決于他的能量大小。
現在兩條路擺在孫景哲面前:
一,真的将王珺棠困于底層,為了生存平庸一生。
将收養過的流浪狗重新抛棄,不是負責任的選擇。孫景哲天然地放棄這個選項。
二,教會王珺棠克制私欲,愛與道德。
誰來教?去愛誰?
孫景哲一直沒有重視王珺棠的表白。一個不懂愛的人說,他一見鐘情。太輕薄,太稚嫩,太浮躁,既無章法,也無意志。
說什麼不公,不願,其實本質上是一種輕視,即使并不包含惡意。
孫景哲看不上王珺棠的喜歡。
在孫景哲看來,天然産生的情緒猶如未被治理的黃河,而世上的愛情大概分為三類:一類毫無開化,放任自流;一類細心分辨,不時關注,疏通或克制;還有一類是根本沒有這條河,卻被他人或自己無中生有。
王珺棠屬于第一類,像一隻擁有人的思考方式的野獸,各種情緒不能夠被有意識地分辨并克制,從不思考為什麼。
他不知道,愛既能活人,也能殺人。
不僅僅是王珺棠,世人多是在第一類與第三類裡打轉。達成第二類不簡單,面對本我,痛苦糾結,有誰會沒事找事,頻繁地扪心自問、自找煩惱?
孫景哲有時想,有一個說法,講愛情本來便是不講道理的,以至于羅馬人造出一個随意射箭的丘比特,多變和易感性是其主要特征。
順其自然不好嗎?
奈何他騙不了自己,他想,這樣的人生是多麼絕望啊。沒有反思、沒有理由、沒有未來,所推崇的僅僅隻是:現在擁有。
他不能這樣擁抱愛情,不能這樣擁抱一切。
他不能坦然地擁抱這個賜予他第二次生命的社會。
孫景哲不快樂,他這一輩子都沒有快樂過。
他時時刻刻都在被這個社會弓雖奸,但他沒辦法,隻能眼睜睜看着洪水肆虐,随波逐流過了一生,最後隻好在感情上倔強挽尊。